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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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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达臣听他先前的话,接受他的责备,想有所解释;但最后一句、却使他大起反感,答语就不好听了。 “谁知道你只是拿我妹妹开开心;根本就不想要她。” 这话在冯大瑞既委屈、又惶恐,不由得站住脚,拉住王达臣的胳膊,着急地说:“二哥,你怎么说这话?如果说我对三姑娘有一丝一毫不尊重,教我一走镖就回不来!” 在镖客,这是赌得最重的咒;王达臣倒不免歉然,但他身为兄长,自不必在口头上道歉,当下看一看周围说道:“咱们到那里去谈?” “跟我来。” 冯大瑞领着王达臣到了一处地方,是个花木扶疏,有身分的人的住宅;敲开了门,来应接的是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女孩,约莫十二、三岁,一见冯大瑞便让开一步,让他们进了门,仍旧将大门闩上。 “你叔叔呢?” “陪山东来的朋友出去了。” “甚么时候回来?” “没有说。”那女孩看着王达臣问:“冯大叔,这位是谁?” “这位是王二叔。”冯大瑞说:“自己人。” “喔!”那女孩又问:“冯大叔,你要在那里坐?” “就在外面好了。” 说着,走向天井东面,那里有一张石桌,两个石鼓,他跟王达臣对面对坐了下来;随即便见那小女孩端来了一大壶茶。 “我跟王二叔有话要说。你别管我们。” 小女孩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王达臣忍不住了,“这是个甚么地方?”他问:“她叔叔又是谁?” “是我好朋友。”冯大瑞说:“回头我替你引见;是漕帮的一位当家姓李。” “喔!”王达臣心中一动,随即问说:“大瑞,你有为难之事,是不是跟这位漕帮当家有关系?你们‘家门’里的事,我外人可插不上手。咱们是不是另外换一处地方去谈?” 就这时,那小女孩二次复来,告诉冯大瑞一句话:“香烛点好了。” 点香烛何用;香烛点在何处?王达臣还在疑惑不解,冯大瑞已开口叫了一声:“二哥!” 看他神情凝重、沉吟不语的神情,很容易料想到,他有极重要的话要说。冯大瑞在帮,是王达臣知道的;此刻又特地将他带到这里,莫非是打算引荐他入帮? 念头转到道里,自然要作深切的考虑;一时还委决不下之际,冯大瑞的低沉的声音又起来了。 “如果问我为甚么不能娶三姑娘,我有件事要告诉二哥。不过,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能泄漏出去。二哥,你能不能起个誓?” “怎么起法?” “二哥,先别问这一点;只说愿意不愿意?” “你关照我不能泄漏,我当然不会漏出去半个字;起誓当然也可以。” “那末,跟我来。” 冯大瑞领着王达臣,从一个角门穿出去,只见一片围墙,圈出极大的一个院子,两面雨廊上乱堆着麻袋、箩筐,两三只可容五斗米的方斛:墙上挂着秤和绳子;北面有一座三开间的平房,望过去烛火荧荧,王达臣恍然大悟,点香烛就是为了他起誓;如此郑重,足见要告诉他的事,非同小可。 果然,冯大瑞领着他到了供桌前面,但见正中供一张吕纯阳的画像;两面悬着一副对联:“因火成烟,若不撇开终是苦;三酉为酒,入能回首便成人。”王达臣也略通文墨,看到“三酉为酒”,立刻也懂了“因火成烟”;再一细看,才知道下面的那七个字,也是拆字格,劝人戒烟戒酒。他听说过新兴一种“理教”,禁忌烟酒;不道与漕帮亦有关系。 “二哥,”冯大瑞将点燃了的三炷香递了过来:“请你在纯阳真人面前表一表心。” 这得时已容不得王达臣犹豫,接过香来,高举过顶,向香炉中插好,接着便在蒲团上跪下来磕了头,用虽低而可以听得清楚的声音,起了极重的誓,决不泄密。 于是冯大瑞移了两个蒲团到门口,双双箕踞而坐;冯大瑞徐徐说道:“我在漕帮,二哥是知道的。我们是弟兄,我为甚么不把你引进帮来?二哥,你知道不知道其中的缘故?” 王达臣率直答说:“我不知道;我也不便问。” “这样说,二哥倒是有入帮的意思?” “动过这个念头,不过,一直没有认真去想过。” “二哥也不必再想了。漕帮有我一个也就够了。忠孝不能两全,我尽忠;二哥尽孝。事到如今,我正好拜托二哥;将来我两位老人家,要请二哥照应。”说着,冯大瑞翻身而起,向王达臣磕了一个头。 王达臣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他也就势跪倒在地,扶冯大瑞的手说:“你刚才的话,含含糊糊地,我弄不明白;甚么叫你尽忠?尽那个的忠?” “自然是大明天子,”冯大瑞紧接着说:“二哥不必多问了,总在这一年半载,我会无缘无故,人影不见;大概十之八九不会回来了。这就是我不敢娶三姑娘的道理。” 王达臣自幼闯荡江湖,千奇百怪,惊心动魄的见闻,也很经过些,但都不抵此刻的不信不能;欲信不甘,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说不出心头是何滋味? 由于爱之深,不觉恨之切,不知不觉中口不择言,“你!”他伸右手食指指了过去,几乎戳到冯大瑞的眼睛:“怎么糊里胡涂会入了这种帮?” 冯大瑞勃然变色,两道浓眉一掀,显得怒不可遏;而王达臣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话,在语气中侮辱了漕帮;就跟平常人听人辱及祖先,非翻脸不可。但他虽悔失言,却不愿认错,更不肯道歉。 这样僵持了一会,终于还是冯大瑞忍住了;但仍旧脸色铁青地吐出一句话来,“二哥,”他说:“你不是‘洋盘’!” 这是北方听不到的一句“切口”;冯大瑞当然因为他懂这句话的意思才这么说,而说到这句话,便是极严重的警告,倘或王达臣再说甚么不知轻重的话,他就认为是明知故犯,不能以不知者不罪之例而论了。 “大瑞,”王达臣软弱地承认:“我的话说得过分了一点儿。不过,你应该想得到我的心境,说实在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心里的滋味;这也都不必去说它了。这会儿咱们好好商量,看有甚么挽回的法子没有?” 冯大瑞不作声。神气中看得出来,他不以“挽回”二字为然。事情做错了,才要设法挽回;既然不错,何挽回之有? “大瑞,”王达臣问:“你说的那件事是怎么回事?” “那回事。” “就是你尽忠不能尽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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