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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你说,找到的不是人,是尸首?”他问秋月。

  曹雪芹算是充分领悟了,但没有用;到了马夫人那里行不通,因为她对爱子,甚至一直信任的秋月,都已发生悬疑;确信他们有许多话没有告诉她,因此她不能允许曹雪芹单独行动,怕一放出去就无法控制了。

  “要搬家了,你不能去;再说你去了也没有用,你能帮得上甚么忙?没的倒替仲四奶奶家添麻烦,还得接待你这个远客。”马夫人又说:“绣春不是没有主张的人,她有她的道理;只要你们问心无愧,尽可以看得开。”

  用到“你们”二字,秋月就不能不开口了;当然,她不必争辩或者表白,只是劝曹雪芹说:“芹二爷,你听太太的话,静以观变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绣春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旁人也只能尽人事而已。”

  慈命难违,而且细细想去,真个去了盐山,亦无补于事,只好强自克制;而且帮着干了好些迁居的琐务,藉以排遣愁怀。而就在这音信沉沉的日子中,秋月由于马夫人的盘问,已将曹雪芹这一次在盐山的遭遇,和盘托出了。

  马夫人既感动、又怜惜;翻覆思量着,不由得掉下泪来。

  “太太,你怎么啦?”秋月吃惊地问。

  “绣春不在了!”

  “太太、太太,”秋月越发惊惶,“你是从那里看出来的?”

  “我也是瞎猜的。”马夫人拭一拭眼泪说:“但愿我猜错。且等何诚回来,看怎么说吧?”

  回来的不止何诚,还有夏云;时已入暮,灯光照出她一脸疲惫之色,却不甚有戚容,这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一点消息都没有。仲四爷派人四处打听,谁也没有见过这么一个女扮男装的人——”

  “她是怎么失踪的呢?”曹雪芹打断她的话问。

  “在芹二爷你走的第二天,她穿上你留给她的皮袍跟你买给她的靴子,说要上街走走,看看有人能看出来不能。我就说,上街蹓跶又何必穿靴子?她说不错,换了你替她买的便鞋。”

  这是一大早的话,到吃午饭还不见她回来,我就急了,赶紧把仲四奶奶的侄子请了来;他也很着急,找到傍晚找不着,连夜派人通知仲四。”夏云又说:“按道理说,绣春扮了男装,仍旧有些扭扭捏捏;而且眼泡也还没有消肿,见过的人应该记得她;偏就是没有一个人见过!”

  “会不会遇着坏人了呢?”秋月问说。

  “据仲四说不会。那里有些甚么坏人,他大概都知道;又托沧州强家去打听过,也说不会。”

  “那末,”曹雪芹很吃力地说:“会不会寻了短见?”

  “我跟仲四也想到了这一层,托人到盐山县衙门去问,可有甚么无名尸首?也没有!”夏云又说:“这件事实在奇怪!仲四很热心,已撒帖子请他的同行,还有漕船上的朋友都帮着找;总要找到为止。”

  曹雪芹想问:找不到呢?转念又想:你问人,人家可又问谁?所以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只有耐心等!”一直不曾开口的马夫人发话了,“死生有命,急也无用。夏云,你路上累了;吃了饭,早早歇着去吧!”

  “是!”夏云向秋月说:“芹二爷有部书忘在绣春屋子里,我给带回来了。还有留给绣春的一件小夹袄,她没有穿;我这会都交给你吧。”

  “不忙!”

  秋月说不忙,夏云却已经去开箱子了,将曹雪芹的那件小夹袄取出来,无意中一抖,衣袋中掉出来一样东西。

  “咦,那是甚么?”夏云拾起来一看,惊喜交集地说:“是绣春给芹二爷的信。”

  听得这一声,曹雪芹抢步上前,接过来一看,信封上写的是:“留上芹二爷”;下面缀着“绣春”二字。抽出信笺来看,上面是很工整的几行字:

  * * *

  绣春启上芹二爷:我走了!不必费神找我,找也是白找。我本来已想认命了,那知震二爷不容我如此;只得找一条一定能符合我自己意思的路去走。若问我去到那里,我自己都还没有准主意;也许到云南都说不定。芹二爷,你可别忘了曹绥或者曹绚,也许有一天他们会上门认父。临款神驰,虔祝平安。

  * * *

  具名以外,另外还有一连串要致意的人名,首先是:“给太太叩头辞行”;以下是“四老爷与两位姨奶奶、棠官”;当然有她兄嫂与秋月;还有“锦姨娘”,却无“震二爷”。

  “这,”凑在一起看信的夏云,指着“曹绥、曹绚”的名字问:“这是谁?”

  “我回头告诉你。”曹雪芹精神大振,拿着信走到马夫人面前,念了一遍说:“照这样子看,是秋月的判断不错;绣春不知躲到那儿待产去了。退一步说,她就是要寻短见,也是生产以后的事;有四、五个月的工夫,凭仲四跟王二哥在江湖上的交游,一定可以把她找回来。”

  “嗯,”马夫人平静地答说:“慢慢儿找吧!”

  找了一年七个月也没有找到;绣春的下落始终是个谜。而这时,圆明园中一个震惊天下的谜发生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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