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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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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说了这两个字,胡雪岩才发觉她的神情有异;立刻明白她是误会了,赶紧又接了一句:“这话我甚么人面前都没说过;只跟你一人说,是有道理的。不晓得你猜得着,猜不着?” 意思仍然令人莫名其妙,但他急于解释误会的态度,她是看出来的,心先放了一半,另一半要听他下一句话如何? “你不要让我猜了!你晓得的,赌心思,跟别人我还可以较量较量;在你面前差了一大截。” 胡雪岩笑了,笑容并不好看;人瘦显得口大,两颗虎牙看上去像獠牙。但毕竟是高兴的笑容,阿巧姐还是乐意看到的。 “你还是那样会说话。”他正一正脸色说:“我特为谈我的心境,是想告诉你的一句话;此刻我的想法变过了。” “怎么变法?” “人还是要有感情的。就为它受罪,为它死──” 一句话未完,一只又软又暖的手掩在他口上:“甚么话不好说;说这些没轻重的话!” “好,不说,不说。你懂我的意思就可以了。”胡雪岩问道:“你刚才好像在想心事?何妨跟我谈谈。” “要谈的话很多。现在这样子,你没心思听,我也没心思说,一切都不必急,等你病养好了再说。” “我的病一时养不好的。好在是──”他想说“好在是死不了的”;只为她忌讳说“死”,所以猛然咽住;停了一下又说:“一两天我就想回上海。” “那怎么行?” “没有甚么不行。在宁波,消息不灵,又没有事好做;好人都要闷出病来,怎么会养得好病?”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刚刚才有点好,数九寒天冒海风上路,万一病势反复;在汪洋大海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就是两条人命。” “怎么呢?” “你不想想,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除了跳海,还有甚么路好走?” 是这样生死相共的情分,胡雪岩再也不忍拂她的意了。但是,他自己想想,只要饮食当心,加上阿巧姐细心照料,实在无大关碍。不过,若非医生同意,不但不能塞阿巧姐的嘴,只怕萧家骥也未见得答应。 因此,他决定嘱咐萧家骥私下向医生探问。但始终找不到机会;因为阿巧姐自起床以后,几乎就不曾离开过他──天又下雪了,萧家骥劝她就在屋子里“做市”;就着一只熊熊然的炭盆,煎药煮粥做菜,都在那间屋里。胡雪岩倒觉得热闹有趣,用杭州的谚语笑她是“螺蛳壳里做道场”;但也因此,虽萧家骥就在眼前,却无从说两句私话。 不过,也不算白耗功夫。萧家骥一面帮阿巧姐做“下手”,帮她料理饭食,一面将这几天的情形都告诉了胡雪岩。 据说黄呈忠、范汝增跟英国领事夏福礼的谈判很顺利,答应尽力保护外侨;有两名长毛侵袭英国教士,已经抓来“正法”。而且还布告安民,准老百姓在四门以外做生意;宁波的市面,大致已经恢复了。 “得力的是我们的那批米。民以食为天,粮食不起恐慌,人心就容易安定。”萧家骥劝慰似地说:“胡先生,你也可以稍稍弥补遗憾了。” “这是阴功积德的好事。”阿巧姐接口说道:“就看这件好事,老太太就一定会有菩萨保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胡雪岩不作声。一则以喜,一则以悲;没有甚么适当的话好表达他的复杂的心情。 “有句要紧话要告诉胡先生,那笔米价,大记的人问我怎么算法?是卖了拆帐、还是作价给他们?我说米先领了去,怎样算法,要问了你才能定规;如果他们不肯答应,我作不了主,米只好原船运回。大记答应照我的办法;现在要问胡先生了。照我看,拆算比较合算!” “不!”胡雪岩断然答道:“我不要钱。” 那末要甚么呢?胡雪岩要的是米;要的是运粮的船,只等杭州一旦克复,三天以内就要。他的用意是很容易明白;等杭州从长毛手里夺了回来,必定饿殍载途,灾民满城,那时所需要的就是米。 “何必这么做?”萧家骥劝他;“胡先生,在商言商,你的算盘是大家佩服的,这样做法,不等于将本钱‘搁煞’在那里。而况杭州克复,遥遥无期。” “不见得。气运要转的。”胡雪岩显得有些激动,“长毛搞的这一套,翻覆无常,我看他们不会久了。三、五年的功夫,就要完蛋。” “三、五年是多少辰光,利上盘利,一担米变成两三担米;你就为杭州百姓,也该盘算盘算。” “话不错!”胡雪岩又比较平静了,“我有我的想法,第一、我始终没有绝望,也许援兵会到,杭州城可以不破,如果粮道可以打通,我立刻就要运米去接济,那时候万一不凑手,岂不误了大事;第二、倘或杭州真的失守,留着米在那里,等克复以后,随时可以启运──这是一种自己安慰自己的希望;说穿了,是自己骗自己,总算我对杭州也尽到心了。” “这也有道理,我就跟大记去交涉。” “这不忙。”胡雪岩问道:“医生啥时光来?” “每天都是中饭以后。” “那就早点吃饭;吃完了她好收拾。”胡雪岩又问阿巧姐,“等会医生来了,你要不要回避?” 虽然女眷不见男客,但对医生却是例外,不一定要回避;只是他问这句话,就有让她回避的意思,阿巧姐当然明白,顺着他的心意答道:“我在屏风后面听好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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