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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古应春看了道契跟权柄单,诧异地问道:“小爷叔,你托她买的。”

  “不是!”胡雪岩将其中原委,细细说一遍。

  “这罗四姐,”七姑奶奶说道:“真正是厉害角色。小爷叔──”她欲言又止,始终没有再说下去。

  胡雪岩有点听出来了,并未追问,只跟古应春谈如何再将这三块地皮再过户给罗四姐的事。

  “这个挂号的洋人我知道,有时候会耍花样,索性花五十两银子办个‘大过户’好了。”

  胡雪岩也不问他什么叫“大过户”,只说:“随便你。好在托了你了。”

  “罗四姐的名字叫什么?”

  “这,把我问倒了。”

  “罗四姐就是罗四姐。”七姑奶奶说:“姓罗名四姐,有啥不可以?”

  胡雪岩笑道:“真是,七姐说话,一刮两响,真正有裁断。”

  古应春也笑了,不过是苦笑,搭讪着站起来说:“我来把她的名字,用英文翻出来。”

  等古应春走入书房,胡雪岩移一移座位靠近七姑奶奶,轻声说道:“七姐,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自从两个小的,一场时疫去世以后,内人身子又不好,家务有时候还要靠老太太操心,实在说不过去。这罗四姐,我很喜欢他,不晓得──七姐,你看有没有法子好想?”

  “我已经替你想过了,罗四姐如果肯嫁你;小爷叔,你是如虎添翼,着实还要发达。不过,她肯不肯做小,真的很难说。”

  “七姐,你能不能探探她的口气?”

  “不光是探口气,还要想办法。”七姑奶奶问道:“‘两头大’?”

  “‘两头大’就要住两处,仍旧是老太太操劳。”胡雪岩又说:“只要她肯在名分上委屈,其余的,我都照原配看待她。”

  “好!我有数了。我来劝她。好在婶娘贤慧,也决不会亏待她的。”

  “那末──”

  “好了,小爷叔!”七姑奶奶打断他的话说:“你不必再关照,这件事我比你还心急,巴不得明天就吃这杯喜酒。”

  七姑奶奶言而有信,第二天上午就去看罗四姐,帮她应付完了客户,在楼上吃饭,随意闲谈,看她提到胡雪岩,神气中有着一种掩抑不住的仰慕与兴奋,知道大有可为,便定了一计,随口问道:

  “你属蛇,我是晓得的。”七姑奶奶闲闲问道:“月份呢?”

  “月份啊?”罗四姐突然笑了起来,“七姐,我的小名叫阿荷──”

  “原来六月里生的。”七姑奶奶看她笑容诡异,话又未完,便又问说:“你的小名怎么样?”

  “我小的时候,男伢儿都要跟我寻开心,装出老虎吃人的样子,嘴里‘啊呵’、‘啊呵’乱叫;又说我大起来一定是雌老虎,所以我一定不要用这个小名。那时候,有人有啥事情来寻我帮忙,譬如来一脚会,如果叫我阿荷,就不成功。这样子才把我罗四姐这个名字叫开来的。”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掌故。”七姑奶奶笑道:“说起来,雌老虎也不是啥不好的绰号,至少人家晓得丈夫怕你,也就不敢来欺侮你了。”

  “我倒不是这种人。为啥要丈夫怕?”罗四姐摇摇头,“从前的事不去说他了!现在更谈不到了。”

  “也不见得。一定还会有人怕你。”

  罗四姐欲言又止,不过到底还是微红着脸说了出来:“七姐,你说哪个会怕我?”

  七姑奶奶很深沉,点点头说:“人是一定有的,照你这份人材,普普普通通的人不配娶你,娶了就怕你也是白怕。”

  “怎么叫白怕?”

  “怕你是因为你有本事。像你这种人,一看就是有帮夫运的;不过也要本身是块好材料,帮得起来才能帮。本身窝窝囊囊,没有志气,也没有才具,你帮他出个一等一的好主意,他懒得去做,或者做不到,心里觉得亏欠你,一味的是怕,这种怕,有啥用处?”

  罗四姐听得很仔细,听完了还想了想,“七姐,你这话真有道理。”她说:“怕老婆都是会怕。”

  “就是这个道理。”七姑奶奶把话拉回正题,“运是由命来的,走帮夫运,先要嫁个命好的人,自己的命也要好。有运无命,好比树木没有根,到头来还是空的。”

  “七姐,命也靠不住。”罗四姐说,“我小的时候,人家替我算命,都说命好;你看我现在,命好在哪里?”

  “喔,当初算你的命,怎么说法?”

  “我也不大懂,只说甲子日、甲子时,难得的富贵命。”

  “作兴富贵在后头。”

  “哪里有什么后头,有儿子还有希望,好比白娘娘,吃了一世的苦,到后为儿子中了状元,总算扬眉吐气了。我呢?有啥?”

  “你不会再嫁人,生一个?”七姑奶奶紧接着又说:“二马路有个吴铁口,大家都说他算的命,灵极了,几时我陪你去看看他。”

  “七姐,你请他算过?”

  “算过。”

  “灵不灵呢?”

  “当然灵。”七姑奶奶说,“他说我今年上半年交的是‘比劫运’,果然应验了。”

  “什么叫‘比劫运’?”

  “比劫运就是交朋友兄弟的运,你跟我一见就像亲姐妹一样,不是交比劫运?”

  罗四姐让她说动心了,“好啊!”她问:“哪一天去?”

  “吴铁口的生意闹猛得不得了!算命看流年,都要预先挂号的。等我叫人去挂号,看排定在啥辰光,我来通知你。”

  ※※※

  七姑奶奶回到家,立刻就找她丈夫问道:“二马路的吴铁口,是不是跟你很熟?”

  “吃花酒的朋友。”古应春问道:“你问他是为啥?”

  “我有个八字──”

  “算了,算了!”古应春兜头浇了她一盆冷水,“完全是江湖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相信他就自讨苦吃了。”

  “我就是要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有个八字在这里,请他先看一看,到时候要他照我的说法。”

  “照你的说法?”古应春问道:“是什么人的八字?”

  “罗四姐的。她属蛇,六月望生日。甲子日、甲子时。”

  古应春有些会意了,“好吧!”他说,“你要他怎么说?”

  “你先不要问我,我要问你两件事:第一,他肯不肯照我的话;第二,说得圆不圆?”

  “好,那么我告诉:第一,一定肯照你的话说,不过润金要多付。”

  “这是小事,就怕他说的不圆,甚至于露马脚,那就误我的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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