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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小爷叔,”古应春又想到一件事:“不知道婶娘的意思怎么样?”

  “她肯的。”胡老太太接口,“我跟她谈过了,她要我作主,现在,七姐夫,这桩事情,我就拜托你了。”

  “只要老太太作主,婶娘也不会埋怨,我同阿七当然要尽心尽力把这件事办圆满来。”

  于是古应春为胡雪岩策划,男家的媒人是七姑奶奶,女家的媒人不防请乌先生承乏。胡雪岩自然同意,便发了一份请帖,请乌先生吃饭。

  这在乌先生自有受宠若惊之感,准时到胡家来赴宴;做主人的介绍了古应春与其它的陪客,敬过一杯酒,托辞先离席了。

  席间闲谈,不及正事;饭罢到客座喝茶,古应春才将乌先生邀到一边,笑着说道:“乌先生,你我神交已久。”

  乌先生愕然,及至古应春提到彼此为罗四姐一家代笔的事,乌先生方始明白,人虽初识,笔迹早熟,这就是神交,因为如此,一切都好谈了。

  “照此看来,事情已经定局了。”七姑奶奶很高兴地说,“这乌先生看起来很关心罗四姐,不晓得他看了她的新房子,心里是怎么想?”

  ※※※

  乌先生等七姑奶奶一走,从房子看到摆设,在他心目中无一不新,无一不精,想不到她如此阔气,只以有七姑奶奶这个初会面的堂客在,不便现于形色,怕人家笑话他没有见过世面;此时就不再需要任何矜持了,毫不掩饰地显出艳羡惊异的神态。

  “罗四姐,我真没有想到,你年纪轻轻一个女人家,会闯出这样一个场面来!上海我也来过两回,说实话,这样漂亮的房子,我还是头一回见。”他紧接着又说:“古家当然是有身分的人家,房子虽比你的大,不过没有你的新;摆设家具也比你多,可惜有细有粗,有好有坏,不比你的整齐。”

  听他这样夸赞,罗四姐心思有种说不出的舒服;人生得意之事,无过于从小相亲的熟人,看到此人肯争气、有出息、青云直上,刮目相看。她此时的心情,亦大有衣锦还乡之感,不过紧接着而来的感觉,却是美中不足的空虚。

  “房子、家具都不是我的,我哪里就到得了能这样子摆场面的地步?”

  这话在乌先生并不觉得全然意外,略想一想说道:“就算是胡大先生替你置的,即使用了,就算是你的了。”

  “也不是他,是七姑奶奶的。”

  “七姑奶奶?”乌先生诧异,“你们罗家哪里跑出来这样一位姑奶奶?”

  “乌先生你缠到哪里去了?”罗四姐笑道:“就是古太太,娘家姓尤,行七,大家都叫她七姑奶奶;我叫她七姐。”

  “啊,啊,原来是她。”乌先生眨着眼想,越想越胡涂,“那末,古家两夫妇,怎么叫胡大先生‘小爷叔’?上海人叫叔叔叫‘爷叔’,胡大先生怎么会是他们的小叔叔?”

  “其中有个缘故,我也是前几天才听七姑奶奶谈起,她的哥哥行五──”

  罗四姐告诉他说,尤五是松江漕帮的当家。尤五的师父跟胡雪岩是朋友,交情很厚。漕帮中人,极重家规,所以尤五年龄虽比胡雪岩大,却尊他为长辈,七姑奶奶和古应春亦都跟着尤五叫胡雪岩为小爷叔。

  “照姑奶奶说,松江的漕帮称为‘疲帮’。他们这一帮的漕船很多,是大帮,不过是个空架子;所以当家的带帮很吃力,亏得胡大先生帮他们的忙。为此胡大先生在杭州到上海的这条水路上很吃得开,就因为松江漕帮的缘故。”

  乌先生听得很仔细,一面听,一面在心里想他自己的事。他虽受托来做媒,但仔细想想,不是什么明媒正娶,他这个媒人也没有什么面子;所以一路上抱定一个主张,如果罗四姐本人不甚愿意,或者胡雪岩的为人,在杭州以外的地方,风评不佳,那就说不得打退堂鼓了。此刻看来,自己一路上的想法,似乎都不切实际了。

  既然如此,就不妨谈正事了。“罗四姐,”他说:“你晓不得,我这趟为啥来的?”

  这样问法,罗四姐不免有些发窘,不过这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不能因为羞于出口,以致弄成误会,所以很沉着说:“是不是我娘有什么话,请乌先生来跟我说?”

  “是的。我原来的意思,你娘即使不能来,写信给你,也是一样;你娘不赞成。她的话也不无道理,写信问你,等你的回信,一来一去个把月,倒不如我来一趟,直接问个明白。”

  “娘要问我的是什么话?”

  “问你对胡大先生怎么样?”

  这一下,罗四姐的脸有些红了,“什么怎么样呢?”她用埋怨来遮掩羞涩,“乌先生你的话,说得不清不楚,叫我怎么说?”

  乌先生在关帝庙设座卖茶,一天见过三教九流的人不知多少,阅历甚丰,不过做媒人却是第一次,因而有时不免因惑,心想,大家都说“媒人的嘴”是最厉害的,成败往往在一句话上;到底如何是一言丧邦、一言兴邦,却始终无法模拟。不想,此时自然就懂了─他在想:只要答一句:“胡大先生要讨你做小。”罗四姐必然羞且恼,一怒回绝,好事就难谐了。

  如果乌先生对胡雪岩的印象不佳,他就会那样说;但此刻已决心来牵这根红线,便要拣最动听话来说:“罗四姐,胡大先生要请你去当家。”

  这话让她心里一跳,但却不大敢相信,“哪里有这回事?”她说:“大家都叫胡大先生是‘财神’,他家那样子大的排场,我怎么当家。”

  “罗四姐,我劝你不要客气。你的能干,从小就看得出来的;胡大先生向来最识人,他说要请你去当家,当然看准了你挑得起这副担子。”

  看来不像是随口玩笑的话,罗四姐不由得问一句:“真的?”

  “当然是真的。没有这句话,我根本不会来。”乌先生说:“名分上你已经吃亏了,没有别的东西来弥补,你想我肯不肯来做这个媒?”

  乌先生的话说得很巧妙,用“名分上已经吃亏了”的说法,代替听者刺耳的“做小”二字,罗四姐不知不觉便在心里接受了。

  “你的意思到底怎么样?”乌先生催问着,“如果你没有话,晚上我就要跟古太去谈了。当然,我是女家的媒人,一定会替你争。”

  “怎么?为啥要跟七姑奶奶去谈?”罗四姐问:“莫非她是──”

  “她是男家的媒人。”

  “我娘的意思呢?”

  “你娘情愿结这门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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