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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他们家一切都是老太太作主。胡太太最贤慧不过,老太太说啥就是啥,百依百顺的。”

  听得这一说,罗四姐心头宽松了些,不过七姑奶奶何以不敢答应做媒?这话她却不好意思问。

  “我为啥不敢答应呢?”七姑奶奶自问自答地说:“因为我们虽然一见如故,像同胞姊妹一样;到底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没有跟我详详细细谈过,我不晓得你心里的想法,如果冒冒失失答应下来,万一做不成这个媒,反而伤了我们感情。”

  “七姐,这一层你尽管放心。不管怎么样,你我的感情是不会伤的。”

  “有你这句话,我的胆就大了。四姐,除了名分以外,还有啥?请你一样一样告诉我。看哪一样是我可以代为答应下来的;哪一样我能替你争的,哪一样是怎么样也办不到的。”

  “怎么样办不到的事,我也不会说。”罗四姐想了一下说:“七姐,我顶为难的是我老娘。”

  她老娘何以会成为难题?七姑奶奶想一想才明白,必是指的当亲戚来往这件事,以她的看法,这件事是否为难,主要的是要看罗四姐自己的态度?倘或她坚持要胡老太太叫一声:“亲家太太。”这就为难了!否则胡家也容易处置。

  谈到这里,话就要明说了,“四姐,你的意思我懂了。”她说:“还有啥,你一股脑儿说出来,我们一样一样来商量。”

  “还有,你晓得的,我有个女儿。”

  “你的女儿当然姓老子的姓。”七姑奶奶说:“你总不见得肯带到胡家去吧?”

  “当然,那算啥一出?”

  “既然不带到胡家,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不管你怎么安排,胡家都不便过问的。这件事可以不必谈,还有啥?”

  “还有,我只能给老太太一个人磕头。”

  “是不是!”七姑奶奶马上接口,“我不敢答应,就是怕你有这样的话,叫我说都不便去说的。”

  罗四姐自己也觉得要求过分了一些;不过话既已出口,亦不便自己收回。因而保持沉默。当然,在七姑奶奶看,这就是不再坚持的表示,能商量得通的。

  “四姐,我现在把人家的意思告诉你;第一是称呼,下人都叫你太太;第二进门磕一个头,以后都是平礼;第三生了儿子着红裙。这三样,是老太太交代下来的。”

  罗四姐考虑了一会,觉得就此三事而言,再争也争不出什么名堂来,不如放漂亮些,换取对方在它处的让步。

  于是她说:“七姐这么说,我听七姐的。不过我进他家的门,不晓得是怎么个进法?”

  七姑奶奶心想,这是明知故问。妾侍进门,无非一乘小轿抬进门,在红烛高烧之下,一一磕头定称呼。罗四姐问到这话,意思是不是想要坐花轿进门呢?

  当然,照一般的办法,是太委屈了她,但亦决无坐花轿之理。七姑奶奶觉得这才真的遇见难题了。

  想了又想,七姑奶奶只能这样回答:“这件事我来想办法,总归要让你面子上看得过去。你明天倒问问乌先生,看他有啥好办法?”

  正事谈到这里,实在也可以说是很顺利了。做媒本来就要往返磋商,一步一步将双方意见拉近来;罗四姐也很明白事缓则圆的道理,因而很泰然地答说:“事情不急,七姐尽管慢慢想。”

  “你是不急,小爷叔恐怕急着要想做新郎倌。”七姑奶奶笑着将她的脸扳向亮处,“不晓得你扮成新娘子,是个啥样子?”

  这话说得罗四姐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说一句:“七姐真会寻开心。”一闪站起身来,“乌先生不知道吃好了没有?”

  “我们一起下去看看。”

  两人携着手复回楼下,只见古应春陪着乌先生在赏鉴那些西洋小摆设。七姑奶奶少不得问些吃饱了没有之类的客气话,然后问到乌先生下榻之处。

  “客栈已经定好了。”古应春问道:“不知道罗四姐今天晚上,是不是还有事要跟乌先生谈?”

  “今天太晚了。”罗四姐答说:“有事明天也可以谈。”

  “那末,我送乌先生回客栈。明天一早我会派人到客栈陪了乌先生到罗四姐那里。下午我陪乌先生到各处逛逛。”

  等古应春送客回来,七姑奶奶还没有睡,等着要将与罗四姐谈论的情形告诉他,最后谈到罗四姐如何“进胡家的门”。

  “一顶小轿抬进门,东也磕头,西也磕头,且不说罗四姐委屈,我们做媒人的也没有面子。”

  “为小爷叔,没有面子也就算了。”古应春说:“你不要把你的想法也摆进去,那一来事情就越发摆不平了。”

  “好!那末罗四姐,总要让她的面子过得去。”

  “这有点难办。又要里子,又要面子,世界上恐怕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七姑奶奶也觉得丈夫的话不错,不过已经答应罗四姐要让她“面子上过得去”,所以仍在苦苦思索。

  “睡吧!我累了。”

  古应春旅途劳顿,一上床,鼾声即起;七姑奶奶却无法合眼,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而且自己觉得很得意,很想唤醒古应春来谈,却又不忍,只好闷在心里。

  第二天一早,古应春正在漱洗时,七姑奶奶醒了,掀开珠罗纱的帐子,探头说道:“不要紧了!我有法子了。”

  没头没脑一句话,说得古应春愣在那里,好一会才省悟,“你是说罗四姐?”他问。

  “对。”七姑奶奶起床,倦眼惺忪,但脸上别有一种兴奋的神情,“他们的喜事在上海办,照两头大的办法,一样可以坐花轿、着红裙。”她问:“你看呢?”

  “小爷叔在杭州有大太太的,无人不知,人家问起来怎么说?”

  “兼祧!”七姑奶奶脱口回答:“哪个去查他们的家谱?”

  “这话倒也是。不知道小爷叔肯不肯?”〔注:兼祧ㄊㄧㄠ,宗法上称一子继承两房。清˙俞樾˙俞楼杂纂˙卷十一˙丧服私论:道光间议定服制,大宗子兼祧小宗,则为所生父母斩衰三年,而为兼祧父母齐衰不杖期。老残游记二编˙第六回:不怕等二老归天后再还宗,或是兼祧两姓俱可。〕

  “肯不肯是他自己的事,我们做媒人的,是有交代了。”七姑奶奶又说:“我想他也不会不肯的。”

  古应春考虑了一会,同意了她的办法,只问:“回到杭州呢?”

  “照回门的办法,先到祖宗堂磕头,再见老太太磕头。”

  “这不是啥回门办法,是‘庙见’,这就抬举罗四姐的身分了。”古应春深深点头:“可以!”

  “你说可以就定规了。下半天,你问问乌先生,看他怎么说。”

  “能这样,乌先生还有什么话说?至于你说,‘定规’,这话是错了,要小爷叔答应了才能定规。”

  “你这么说,那就快写信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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