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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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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甭管,你只告诉我懂不懂?” “当然懂。” “好,那么我再请问:一个戏班子是邀来的,不管它是出堂会也好,上园子也好,本主儿那里还没有唱过,角儿就不能在别处漏一漏他的玩艺。有这个规矩没有?” “有。”德馨答说:“不过这个规矩用不上。如今我是不想再听灵芝草,如果想听,叫她来是‘当差’,戏班子的规矩,难道还能拘束官府吗?” “不错,拘束不着。可是,老头子,你得想想,俗语说的‘打狗看主人面’,人家三小姐出阁,找福和班来唱戏,贺客还没有尝鲜,你倒先叫人家来唱过了,你不是动用官府力量,扫了胡家的面子?” 莲珠虽是天津侯家浚的青楼出身,但剖析事理,着实精到,德馨不能不服,当下说道:“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 “不必再提的事,我何必提。我这段话不是废话,你还听不明白,足见得我说对了。” “咦!怪了,什么地方我没有听明白?” “其中有个道理,你还不明白。我说这段话的意思是,你不但要顾胡雪岩的交情,眼前你还不能让胡雪岩不痛快。你得知道,他真的要倒了,就得酌量、酌量为人的情分,他要害人,害那不顾交情,得罪了他的人;如是平常交情厚的人,他反正是个不了之局,何苦‘放着河水不洗船?’你要懂这个道理,就不枉了我那篇废话了。” 话中有话,意味很深,德馨沉吟了好一会说:“我真的没有想到。想想你的话是不错,我犯不上得罪他,否则‘临死拉上一个垫背的’,我吃不了,兜着走,太划不来了。来,来,你躺下来,我烧一筒烟请你抽。” “得了!我是抽着玩儿的,根本没有瘾,你别害我了。”莲珠躺下来,隔着烟盘说道:“阜康你得尽力维持住了,等胡雪岩回来,你跟他好好谈一谈,我想他也不会太瞒你。等摸清了他的底,再看情形,能救则救,不能救,你把你经手的款子抽出来,胡雪岩一定照办。那一来,你不是干干净净,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妙啊妙!这一着太高了。” 于是两人并头密语,只见莲珠拿着烟签子不断比划着,德馨不断点头,偶尔也开一两句口,想来是有不明白之处,要请教“女诸葛。” 阿福又来了,这回是按规矩先咳嗽一声,方始揭帘入内,远远地说道:“回老爷的话,杭州府吴大人来了。” “喔,请在花厅坐,我马上出来。” “不!”莲珠立即纠正,“你说老爷在换衣服,请吴大人稍等一等。” “是。” 阿福心想换衣服当然是要出门,但不知是便衣还是官服,便衣只需“传轿”,官服就还要预备“导子”,当即问道:“老爷出门,要不要传导子?” “要。” 阿福答应着,自去安排。莲珠便在签押房内亲手伺候德馨换官服,灰鼠出风的袍子,外罩补褂,一串奇南香的朝珠是胡雪岩送的,价值三千银子,德馨颇为爱惜,当即说道:“这串朝珠就不必挂出去了。” 他不知道这是莲珠特意安排的,为了让他记得胡雪岩的好处:这层用意当然不宜说破,她只说:“香喷喷,到处受欢迎倒不好?而且人堆里,哪怕交冬了,也有汗气,正用得着奇南香。” “言之有理。” “来,升冠!”莲珠捧着一顶貂檐暖帽,等德馨将头低了下来,她替他将暖帽戴了上去,在帽檐上弹了一下,说道:“弹冠之庆。” 接着,莲珠从丫头手里接过一柄腰圆形的手镜,退后两步,将镜子举了起来,德馨照着将帽子扶正,口中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换顶戴?” 藩司三品蓝顶子,换顶戴当然是换红顶子,德馨的意思是想升巡抚,莲珠便即答说:“只要左大人赏识你,换顶戴也快得很。” 【第三册 第三章 仗义执言】 杭州府知府吴云,一名吴世荣,到任才一个多月,对于杭州的情形还不十分熟悉。德馨邀他一起去为阜康纾困,觉得有几句话,必须先要交代。 “世荣兄,”他说:“杭州人名为‘杭铁头’,吃软不吃硬;硬碰的话,会搞得下不了台,以前巡抚、学政常有在杭州吃了亏的事,你总听说过?” “听说过‘万马无声听号令,一牛独坐看文章’。” 吴世荣是听说有一个浙江学政,赋性刻薄,戏侮士子,孝试时怕彼此交头接耳,通同作弊,下令每人额上贴一张长纸条,一端黏在桌上,出了个试帖诗题是:“万马无声听号令,得瘏字。”这明明是骂人,哪知正当他高坐堂室,顾盼自喜时,有人突然拍案说道:“‘万马无声听号令’是上联,下联叫做‘一牛独坐看文章’。”顿时哄堂大笑,纸条当然都裂断。那学政才知道自取其辱,只好隐忍不言。 “老兄知道这个故事就好。今天请老兄一起去弹压,话是这么说,可不要把弹压二字,看得太认真了。” 这话便不易明白了,吴世荣哈着腰说:“请大人指点。” “胡雪岩其人在杭州光复之初,对地方上有过大功德。洪杨之役,杭州受灾最重,可是复原得最快,这都是胡雪岩之功。” “喔,大人的意思是杭州人对胡雪岩是有感情的。” “不错。妒嫉他的人,只是少数,还有靠胡雪岩养家活口的人也很多。” 既是靠胡雪岩养家活口,当然站在他这一边;而更要紧的一种关系是,决不愿见胡雪岩的事业倒闭,吴世荣恍然有悟,连边点头。 “照此看来,风潮应该不会大。” 德馨认为吴世荣很开窍,便用嘉许的语气说:“世荣兄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兄弟不胜佩服之至。” 话中的成语,用得不甚恰当,不过类此情形吴世荣经过不是第一次,也听人说过,德馨虽有能员之称,书却读得不多,对属下好卖弄他腹中那“半瓶醋”的墨水,所以有时候不免酸气;偶尔还加上些戏词,那就是既酸且腐的一股怪味了。 这样转变念头,便觉得无足为奇了,“大人谬奖了。”他接着问道:“府里跟大人一起去弹压,虽以安抚为主,但如真有不识轻重、意图鼓动风潮的,请大人明示,究以如何处置,方为恰当?” “总以逆来顺受为主。” “逆”到如何犹可“顺受”,此中应该有个分寸,“请大人明示!”他问:“倘有人胆敢冲撞,如之奈何?” “这冲撞么──,”德馨沉吟了一会儿说:“谅他们也不敢!” 吴世荣可以忍受他的语言不当,比拟不伦,但对这种滑头话觉得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如果真有这样的情形呢?”吴世荣也降低了措词雅饰的层次:“俗语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能不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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