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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糟了!”太子丹失声叫道:“这话必是把你问住了?”

  “倒还好。”武平不慌不忙地答道:“俺又说了实话,说荆大哥跟徐夫人认识,知道赵国亡了,徐夫人在她徒弟孟苍那里,怕是苦得很,想把她接到燕国来住。”

  这话回答得很好,太子丹长长地舒了口气,荆轲原也有些紧张,听了武平的话,总算也放心了。

  “武壮士!”夷姞开口了,“恕我心急口快,说了半天,那盖聂到底来不来啊?”

  “正就是这话!俺问盖聂:你到底怎么样?你不能不给俺面子,叫俺交不了差!盖聂——”

  盖聂表示:感于太子丹的盛情、荆轲的诚意和武平的友谊,他无论如何说不出拒绝的话。不过,他必须先到楚国去一趟,他说他有一个仇家,久矣想得而甘心,最近遍游齐鲁,即是为觅仇而来。现在已得到确实的消息,那仇家隐匿在三湘七泽之间的一个小渔村里。只待手刃仇人,完了平生的大愿,立即就到燕国来效劳;估计日期,早则八月中,迟则九月初,一定可以燕市重聚。

  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在武平已可说是不辱使命。因此,太子丹和荆轲,对他慰劳备至,不断夸奖他能干会办事。这下,把武平乐得心花怒放,那一路上所受的栉风沐雨,奔波之劳,找不着盖聂时,焦急得夜不安枕,食不甘味的苦楚,以及旅途受暑泄泻的病痛,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于是置酒庆贺,从日中一直喝到月上东山。武平在这半年中,谨守着荆轲的告诫,不敢放量痛饮,这一天等于开了戒,顾不得病体初愈,杯到酒干,喝到酩酊大醉,荆轲叫人把武平扶了去安置,一面又吩咐洗杯换盏,在水榭的站台上重新置下几席,与太子丹纳凉小酌,有话要谈。

  “荆卿!”太子丹有个疑问,急于要提出来:“你看盖聂真会来吗?”

  “此辈最重然诺。一定会来。”

  “来了不肯入秦,又当如何?”

  “有秦舞阳在!”荆轲答得非常干脆轻松,“我只怕找不着他,找着了他,见了面,我一定可以说服他,助我一臂。如果真的不行,便只好用秦舞阳。不过——”

  “怎么?”

  “徐夫人看得不错,秦舞阳勇悍有余,沉稳不足,能不用他,最好不用。”

  太子丹心里不以为然,不过为了尊重荆轲,他不便多说什么,但望盖聂言而有信,八月中翩然来到燕国,并且慨然允作荆轲的副手,那便是——天之幸了。

  他的沉默,自然会引起荆轲的注意,而且细想一想,也能理解他所以沉默的道理。何以太子丹如此偏爱秦舞阳,一直深信他是能够担当艰巨的大器?这让荆轲苦恼得很。

  而他们在沉默中所各怀的心事,却又为冷眼热心,看得深,想得透的夷姞所识破了。太子丹不大跟她谈国家大事,荆轲却是无话不告诉她的;对于盖聂与秦舞阳的看法,她虽偏向荆轲,可是对太子丹的心情,究竟因为兄妹的关系,她要比荆轲了解得更透澈。在这时,她觉得用得着她了,只有她能替他们彼此解释。

  “荆先生!”当着人,她仍旧保持着原来的称呼:“用秦舞阳也有用秦舞阳的好处,第一,入秦之期,可以确确实实定下来,不必受盖聂行踪不定的影响,第二、秦舞阳到底是我们燕国的人,一切都比较靠得住。”

  这两层意思,正是太子丹想说而不便说的话,现在夷姞替他说了出来,真是痛快之至!所以不自觉地深深点头,表示先获我心。

  荆轲却从夷姞的眼色中,领会了她的意思;她说这话并不表示她赞成用秦舞阳,而是开导他,要祛除太子丹心中的疑虑。

  于是荆轲想了一下,坐直了身子,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用这正襟危坐的姿态,来表示他将有郑重负责的话要说。

  “太子!辱蒙付托之重,我个人的生死安危,早已置之度外,但所关者大,不能不格外慎重,如果于大事无济,虽万死亦何足以酬答知己?这一层,必得先请太子垂察。”

  “荆卿,荆卿!”太子丹大感局促,“时至今日,你还说这样的话,叫我置身何地?”

  荆轲也觉得很抱歉,一个以国士相待,一个以国士报答,而且相处了这么多的日子,肝胆相照,无话不讲,却到了今天还要重新体认根本上的态度和关系,似乎嫌多余了。因此,荆轲便不再多表白,只直截了当地提出一个建议,以九月初为等候盖聂的最后限期,到时候不来,在九月中挑选一个宜于长行的吉日,带着秦舞阳动身。

  这个建议,实际上也等于一种保证,虽然比原定的限期迟了个把月,太子丹仍旧欣然表示同意——只要有确定的限期,便再晚些也不妨,至于盖聂其人,太子没有见过,自不免不放心,

  荆轲又说:“但是,太子实在大可放心,请太子信任我的这双眼睛,看人不会错的。”

  “哥哥也还该信任徐夫人。”夷姞接口说了这一句。

  是的!太子丹心想,荆轲或不免有偏见,而徐夫人亦颇看重盖聂,可见他确有过人的长处——至少不是那种言行不符,见利忘义的小人。这样想着,他心中的疑虑,几乎完全涣释了。

  太子丹倒是高高兴兴地带着夷姞回城而去,荆轲却添了一股新愁;照他自己的计划,一等盖聂有了确实信息,便要采取一项重要行动。这个行动,是一件叫人非常不愉快的事,他平日连想都不愿多想,而此刻事到临头,不但要想,并且要做了。

  一连几天,除了与武平喝酒闲谈以外,他总是一个人怔怔地凝视着远处,偶尔也发出一两声的长吁短叹;这一景象在夷姞眼里,不由得发愁。最后,终于忍不住要问一问。

  “你不问我,我也得告诉你,只是时候未到。”荆轲这样回答。

  “你这么一说,可以想象得到,我更要立刻问个水落石出了!”夷姞微笑着又问:“到底为了何事?忧伤如此!”

  “我在哀悼一个将死的人。”

  “谁?”

  “樊将军。”

  是樊於期!怎说他将要死了?“病得很厉害么?”夷姞诧异地,“何以没听说他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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