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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女儿!”养母说道:“我是当你亲生一样看待的,有甚么话你跟我说了,我总也不至于胳膊朝外弯。有甚么为难的事,你不妨跟我说,就算我没有甚么好主意,你把心事说了出来,心里也舒服些。”

  养母的态度很诚恳,话也说的很中肯;小红鞋心中一动,无法坚持,把孙大娘的话、她的打算,以及小阿利的态度,都告诉了养母。当然,关于油流鬼的那一段,她是只字不提的。

  养母静静听完了问说:“那末你现在是怎么个办法呢?”

  “他不要我,难道我跪下来求他?”小红鞋说,“等公事了掉了,我也跟他断掉了。”

  “不要这么说!等你江宁回来,我自有办法,包你能够称心如意!”

  小红鞋是嘴上说得硬,心里何尝能抛得下?所以听母亲的话,自然动心;不过话已说出口了,变不过来,想了好一会说道:“其实江宁不去也不要紧。”

  这意思是很明显的,就是要养母将包她能够称心如意的办法说出来。于是她养母问说:“为甚么江宁可以不去?”

  “本来就是做个样子的。”小红鞋唯恐养母再寻根究底,所以一句话推开:“娘,公事上头你就不要管了。”

  要管的是她的终身大事,“既然江宁可以不去,就好办了。”养母说道:“你收拾收拾东西,去服侍孙大娘。有他老娘作主,不怕他不要你。”

  小红鞋初听这句话,不以为然;细细想去,觉得这个法子虽有些痞赖,但却是唯一能让小阿利就范的手段。所以深深点头,“娘说得对!”她略想一想说:“我把这话当面跟他说清楚。明人不做暗事!看他怎么回答我。”

  “这也可以。不过,女儿,你要记住,千万不可跟他吵,一吵就要吵散了!”

  “我懂。”小红鞋心想,这一点很要紧;因为唯有顺从,才能博取孙大娘的欢心,事情才有把握。

  于是,她将心情放松,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心里很快地将见了小阿利要说的话,想妥当了,不觉神思倦怠,很快地睡着了!

  “起来,起来!”梦头里被人推醒,睁眼一看是小阿利站在床前,“要动身了!你倒在这里睡大觉。”

  “没有事,乐得睡觉。”小红鞋一面起身,一面说道:“江宁我不去了。”

  “你不去了?”小阿利大出意外,也有些冒火,“你要知道,这是公事!”

  小红鞋一样也冒火,本想撒泼回敬他几句:“你不要拿公事的大帽子来压我!公事公办,你的公事办到床上来了,是公事私办。那就要看我高兴不高兴!”但念头还未转毕,立即想到养母的告诫,一口气就平了。

  “我不去是有道理的,道理还不止一个。”

  她慢条斯理地说,一面弯起双臂,去挽将散的发髻;雪白滚圆的两条膀子,看得小阿利干咽了一口唾沫。

  “那你说,我倒要听听你的甚么歪道理!”

  “第一,反正人也知道了,去不去都一样。”

  这话似乎有理,小阿利且不置可否;只说:“还有呢?”

  “还有一个道理。”她说,“我要去服侍老太太;她一个人住在镖局里,种种不便,我不放心。”

  小阿利再也想不到她会说出这么一个道理来,愣了半天,挤出来一句话:“你的花样倒不少!”

  “我是诚心诚意;那里是耍花样?”小红鞋又说,“江宁一去一来,三四天工夫;老实说,我也怕有人会出花样,实在放心不下。”

  这句话说到了小阿利的心坎里;他亦正有同感——所谓“有人”,自然指油流鬼而言;到底老邢能否得手,事未可必。倘或漏网,便是后患!如果漏了网而又让油流鬼知道他们在算计他,那就更有不测之祸!

  这一下,他倒觉得小红鞋比他高明了!盘算了一会说:“好吧!等我回来再说。”

  小阿利转身出门,直奔班房;找到周捕头,提出建议:全案真相,大致已经明了;如今只看老邢此行结果。倘或油流鬼已被截住,不妨放过刘肇周,只回江宁一个公事,说是去看油流鬼的人,已经查明是甚么人,与本案无关,认人一举,可以作罢。如果油流鬼漏网,看是怎么一个情形,再作道理。总之江宁之行,宜乎暂缓。

  周捕头想了一下说:“这样办也好,反正江宁那方面,拖它三五天也不要紧。”

  “头儿!”小阿利是真的不放心油流鬼的下落,自告奋勇地说:“我想下去帮老邢的忙,你老看怎么样?”

  “那是再好没有,你赶紧去吧!”

  于是小阿利又翻回小红鞋家,“江宁暂且可以不去。”他说,“镖局里,亦不必劳动你;好在一两天就可以回家了。”

  “喔,”小红鞋问:“这是甚么道理?”

  “现在没工夫说。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让你心里好有一个预备。”说完,匆匆忙忙的去了。

  小红鞋却在纳闷,不知道他所说的“心里好有一个预备”,指何而言?自己想不通,便去请教养母。

  “恭喜!恭喜!”养母笑道,“他心里活了。”

  为了遮人耳目,小阿利装上两撇假胡子,换了一身旧衣服,将顶毡帽压得低到眉上,乔妆改扮,跨一匹健骡,赶到福山,不投专管盘查行旅、缉捕奸宄的巡检公所,来到镇上的一家大茶馆,找个僻静角落,坐了下来,细看动静。

  他的打算是要找到老邢带来的人,问一问情形再说。办案的规矩,必有一两个人留在茶坊酒肆,容易为人发现之处,一面便于自己人联络,一面坐探对方的消息。这家茶馆字号“琴川”,在镇上最大,意料中老邢必有人留在这里,谁知久等不见踪影,小阿利倒有些沉不住气了。

  心口相商,是不是找桂生去问一问?却又怕打草惊蛇,弄巧反而成拙。正在踌躇彷徨,无所适从之际,突然眼前一亮,发现老邢,而且他带来的三个人都跟在他身后。

  心里急于想跟老邢见面,却不能不出以沉着,等他们一行四人坐定,泡上茶来慢慢啜饮时,小阿利才悄悄走了过去,面对着老邢将帽子往上掀一掀,好让他看清楚。

  “坐!”老邢努一努嘴。

  小阿利在板凳上坐了下来,伸手拿茶壶替老邢斟茶,那姿势便是一个暗号,意思是问:“事情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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