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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照我看,是梁秃子听了秦师爷的话,有这么一个感想。”

  “这样看起来,秦师爷把真正的情形都告诉他了!大概他有苦衷,不便跟我实说。”白寡妇紧接着说:“表弟,你回去再问问他!”

  “怎么说法?”

  “你就说我说的,能不能请他把李振标的打算告诉我?”

  “我想他不见得肯说。能说早说了。”

  想想赵仲华的话也不错。梁秃子是两面的交情。除自己这面以外,也要顾到秦典林;同样地秦典林也是,秦典林两面的交情,或者说是两面的责任,一方面对朋友,一方面对“东翁”。若说李振标有何激烈的措施,当然不能泄漏风声;而秦典林如果肯将秘密透露给梁秃子,必定千叮万嘱,要守口如瓶。现在要人家泄底,岂非强人所难?

  平心而论,能得“要赶快想法子”这一句警告,秦典林已担着干系,不应再有苛求。倘或必得追索底蕴,也应该另外去找路子。

  白寡妇还在细细思量,赵仲华却又开口了;问出一句话来,多少使她感到意外,“表姊”他说,“孙家的事怎么样了?”

  问到这话,自是关切;而若非有意,无须关切。白寡妇想一想答说:“这话要问你!你的意思,到底怎么样呢?”

  “我听表姊的意思,你说好就好;不必问我。”赵仲华脸上出现了别样的坚毅,“我们现在倒要有这样子一门亲戚。”

  这平平静静的一句话.激起了白寡妇心湖的不平静。原来赵仲华已经知道了,结这门亲可以求得孙五太爷的鼎力之助!尽管金妹也配得上他;而在他起先不愿,如今改变初衷,就算是一种牺牲,这牺牲却是为了助她解除困境。患难之际,毕竟还是至亲得力!

  这样想着,心里不由得酸酸地,眼圈不自觉地红了。虽未掉泪,而给赵仲华的感受,却是深刻无比!从白殿魁死后,他就从未见过表姊有过伤心的时候;这么一个刚强的女人,会在自己面前泫然欲涕,若非将自己当作亲人看,是决不会如此的。

  于是,赵仲华的眼圈也红了。不过,彼此都是突然一惊,急急闪过头去,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动了感情的样子。

  还是赵仲华先开口,“表姊,我要走了!”他转过半个身子来,“我的意思,想来你知道了,一切都请你作主。”

  白寡妇想留住他;可是说得一慢,赵仲华已疾步而去,只得随他,转过身来,才发现分给他的那包洋货,没有带走;心想,他或许还会回来。如果回来,应该跟他说些什么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心里很乱;坐了好一会,等把心稍为静下来,想好几句话,可是一时没有机会说了;赵仲华始终没有再来。

  “要赶快想办法,越快越好!”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警告,便将赵仲华暂时丢开;一个人在盘算,眼前立刻要做的事是什么?

  她心里在想,要想法子,先得弄清楚难处在那里?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难难不同;如果人家要吃唐僧肉,至少也要弄个假唐僧给他,才能敷衍得过去。说到头来,还是摸底第一。

  底子在李振标肚子里。当面锣,对面鼓去问他,是最快不过。只是“光棍好做,过门难逃”;李振标倘或很光棍,倒是有心帮忙,然而总得打个过门,公事上才好交代。自己这一去,开门见山,无所闪避;好比推小牌九,输家逼着庄家摊牌,庄家就想放一马也办不到了。如果自己手里的点子能过得去,还则罢了;现在明摆着虽非“蹩十”,亦不过一两点,为啥不先避他一避。看着风色再说?

  这样想着,突然灵机一动,要赌就赌大牌九!前道点子不够,后道牌好,照样可以保本。为今之计,要赶紧去想的法子,就是去找一个能压得庄家的“后道”。

  到两江总督衙门去走路子,就好比想弄一对“宝子”做后道;太大了!其实可以不必。就扬州来说,能搬得动五太爷便已足够。

  主意打定了。又用心盘算了一番,觉得事情大有可为;唯一感到不安的是,可能会牺牲了赵仲华。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但愿能够免去这场灾难,总有图报之日。

  * * *

  “哟!那阵风把你吹来的!”孙五太爷一见白寡妇很高兴地又说又问,“听说宝山到上海去了?”

  “今天一早回来的,特为带了几瓶外国补药来孝敬你老人家。另外有两瓶吃风湿的丸药,说是很灵;我想你老人家也有这个老毛病,既有好药,理当赶紧送来。”说着,白寡妇命莲子将个细竹丝圆笼提了过来,将补药与药丸的功效,服法,一一交代明白。

  “真正感激不尽!”孙五太爷接着又说:“你多坐一会,吃了夜饭,我叫人送你回去。我们好好谈一谈。”

  “是的,我也有话要告诉你老人家。”白寡妇张望了一下问道:“金妹妹呢?”

  “上街买丝线去了,就要回来的。”

  “我等他。”白寡妇说,“我有件事,想来想去,只有来求五太爷。”

  “好!只要我做得到,一句话。”

  “我想五太爷去问一问李三爷,他到底要我们怎么样?”

  问到这一句,孙五太爷的神色立刻就变过了,是一脸愁容。

  “这件事很麻烦。不过,我总不能不管;要管又不晓得从那里管起?”孙五太爷突然抬头问道:“宝山是怎么个意思?”

  “他没有别的意思,无非想有一条路好走!”

  “他一个人想走一条路子?光是他一个人要有条路走?”

  “当然还有手下的弟兄。”

  “难就难在这里!千军万马过一道独木桥,一下子怎么走得光?”孙五太爷说,“若是只有宝山一个人要走条路,那倒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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