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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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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层,徐大哥放心好了!振标对朋友,我是晓得的;决不会说了不算。” “是,是!”徐老虎知道自己话中犹有不信任之意,是失言了,所以歉然地说:“我是多余的过虑。” “第二,”李太太管自己接着说,“振标已经派秦师爷,先到南京去了;这位秦师爷人很能干的,将来徐大哥的官司有他照应,凡事比较方便。” “原来秦师爷到南京去了!我也听说,他很能干,很义气的;我本来还想请他吃顿饭,见见面,做个朋友。现在只好在南京见面了。” “宝山,”白寡妇插进来说,“秦师爷是李三哥很得力的人,特为派到南京,照应我们的官司,这真是当我们自己人了!我想秦师爷去了,不如我们也请梁秃子辛苦一趟。” “这再好没有!”李太太接口说道,“我也听说了,秦师爷跟你们这里一位姓梁的管事是好朋友。那一来就更加方便了。” 于是徐老虎又连声道谢。这样招呼过了,因为外面大家都还在等着,便先退了出去。过了这一关,白寡妇与李太太才可以悄悄“说私话”。 “振标特为叫我来,跟五嫂讨个日子。”李太太不容她开口,紧接着又说:“不过,五嫂,振标也说了,这件事请你想一想!因为一做就不能回头了;如果中途有啥为难的地方,也只有硬挺下去。” 何谓“中途为难”?白寡妇心里在想,一投了案无非收监、审问、定罪、行刑;只要自己都能坦然接受,就没有什么为难之处。李振标的意思,大概是怕她一投了案,但见“官法如炉”,受不得熬煎;心生畏惧,搞得不够漂亮,这件事就不如不做了! 他的顾虑不错,自己亦必得再想一想。当然,决不能因为李振标有此警告,就要变挂;她要想的只是自己可有什么挺不过去的地方,得要预先请李振标设法。 “三哥的好意,我很领情。”她一面想,一面说:“我的主意是早就打定了,万万不会改的;中途若有为难的地方,一定也能挺得下去。不过有两件事,我想弄弄清楚;或者还要请三哥预先化解。” “五嫂,你尽管说;振标一定会去想法子。” “第一件,”白寡妇说:“要顾我一个体面——” “这你用不着说的!”李太太抢着说,“振标说过了,一定不会让你面子上弄得很难看。” “那好!真谢谢了!第二件,不知道过堂的时候,会不会上刑罚?” “这,”李太太到底是官太太;这方面比白寡妇懂得多,“堂上问案,对妇道人家本来就很宽;如果口供顺利,更加不会动什么刑罚。” “怎么叫口供顺利呢?”白寡妇说,“我跟三哥说过的,什么事我一肩担承,该杀该剐都是我的事;倘或堂上还要逼问,那时候怎么办?” “这一层,五嫂,你放心;振标答应你了,一定做得到的。”李太太将声音再压一压低:“振标这趟到南京,都说好了。” “那就没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了!”白寡妇欣快地说,“日子我已经跟三哥说过了;仍旧不改。” “九月初九重阳?” “是的!夜里。” “怎么来接?” “不必来接!”白寡妇说,“我自己会来。照那天一样,到了府上,我从通厨房的边门进来。” 要接头的就是这一句话;来意既达,李太太随即起身告辞,急于要将白寡妇的意思,去回复李振标,以便布置一切。 “那,三嫂,我也不留你。改天好好——”白寡妇话一出口才想起;不由得叹口气:“那里还有改天?只有来生再见了。” 李太太一阵心酸,赶紧拦阻,“你不要说这种断头话。五嫂,”她说,“吉人天相!” 白寡妇也警觉了,处此境遇,李太太哀戚则可;倘或掉眼泪就漏马脚了——她没有理由为徐老虎掉泪!因此,点点头不再多说;只提出警告:“三嫂,你不要伤心,让人家看见了不大好。” “我知道,我知道。”李太太取手绢擤一擤鼻子,眨一眨眼睛,还装出一个笑容;但却比不笑还难看。 “喔,我想起来了!”白寡妇喊道:“莲子,你外面找两个人,把金鱼缸送到李公馆去。” “不要,不要!”李太太乱摇着手,“来一趟总要带点东西去;那里有这个道理?” “这是——”白寡妇想说:这是最后一趟。因为李太太以后是不会再来的了。话到口边,想起这也是“断头话”,所以赶紧咽住。 其实,她虽没有说出口,也跟说出口一样。李太太心想,收下这一缸金鱼,将来替儿女们留个纪念也好;十年、八年之后,孩子们如果已记不起白五婶是怎么样子,犹可凭借这具水晶鱼缸去唤起他们的记忆。 这层意思也是不能说出口的,李太太唯有默默接受,带着儿子回家;将经过情形,细细告诉了丈夫,却又怀着热望问了一句:“白五嫂到底能不能保得住性命?” “除非,除非,”李振标很吃力地说:“慈禧太后有话交待下来!” “慈禧太后!”李太太有着如望白云,遥不可及的感觉,“有那个能替她到慈禧太后面前去求个情?” “不可能的!”李振标摇摇头:“我是空话当不得真。” 李太太叹口气;亲自选了个最稳妥的地方安置金鱼缸。 从李太太走了以后,白寡妇就没有再出去,主要的是,她自己觉得心境不宁;对自己在此时应该持何态度,并无把握,怕言语神色之间不谨慎,会泄漏机密。 其次,她也确有一个人静下来细想一想的必要。李振标的那句话,分量很重;自己心里应该有个好好的准备,案是投了,做得不够漂亮,拖泥带水惹出许多意外枝节来,那就变成一着错整盘输! 她也听人说过,官有几等几样的官,有些官讲信义,有担当;有些官花样百出,不过万变不离其宗的是一个“钱”字;有些官极能干,但也极厉害,到什么地步说什么话,而且变脸极快,笑容一敛,马上六亲不认。白寡妇在想,遇到第一种官,当然最好;第二种也不怕,反正“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就怕遇见最后一种官,到时候身不由己,却不可不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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