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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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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寡妇笑了,非常愉悦地:“再嫁不是什么好名声;不过与其守不住做出见不得人的事来,倒还不如老老实实改嫁。”她说,“你只要记住这个道理;也不必一定都劝寡妇去嫁人。” 由此开始,气氛一变,伤逝感别的心情被冲淡了,渐渐地沉浸在往日欢愉的回忆中,“我们谈点高兴的事!”白寡妇说,“不要再提扫兴的话。” 这也正是徐老虎的想法,“那么谈点什么呢?”他顺手一把捞住她,双双往床上一倒。 这使得白寡妇想起一件往事,“你记得吧,”她问,“有一次到杭州去烧香?” “杭州烧香,不只去过一次,”徐老虎问,“你是指那一次。” “前年秋天。” “喔,”徐老虎说,“就是烧香以后去逛七里泷的那一次。” “是啊!” “怎么样?” “你是忘记掉了?还是装胡涂?”白寡妇笑道,“装胡涂是对不起我;忘记掉了是对不起那个风骚的‘同年嫂’。” 徐老虎真的是忘记了,这时为她提醒,不由得笑道:“我当时也没有想到,那种药酒是这么厉害!” 于是他将那段意外的风流罪过回想了一遍——每次去烧香,白寡妇总是很虔诚的,前后七天总有半个月的斋戒,茹素,不同床,甚至连房帏调笑,摸一把,亲一亲都不许。 前年秋天那一次,是两个人一起去。在杭州三天竺烧了香,因为徐老虎有一个朋友替父亲做七十整寿;另外有个朋友娶儿媳,一顿寿酒,一顿喜酒吃下来,白寡妇听人提起富春江上的风景如何迷人,忽然动了游兴,于是雇了一只“江山船”去访严子陵钓台。 这种“江山船”据说是元朝末年,与明太祖朱元璋角逐天下的陈友谅的部属后裔的专业,一共九姓,自成社会,不与外人通婚媾。船娘叫做“同年嫂”;有人说应该叫做“桐严嫂”,桐是桐庐、严是严州,即为江山船所经的县分。这些“同年嫂”实际是船妓;凡是到福建上任、出差的官员,都喜欢坐江山船,因为既有怡人的七里泷风景,更有醉人的船妓。当然,像他们如夫妇同坐一条船,“同年嫂”是规规矩矩,对坐船的“老爷”是不敢勾搭的。 这天船泊在严子陵钓台下面,月明如画,他们俩倚舷讲话;由于白寡妇在杭州新买的一种“生发油”,香味格外能够逗人,久旷的徐老虎不免“不安分”了。 “不可以!”白寡妇很坚决地拒绝,“罪过!” “过了好久,我算算。”徐老虎想了一下说,“过了九天了。” “九十天内不可以!”白寡妇说,“还没有回扬州,就算还在烧香,你熬一熬吧!” “已经熬了半个月都多了。” “多的日子也熬过了,还在乎这两三天?” “你倒说得滑稽,这件事要熬不住,一时三刻都不行。” 白寡妇不作声,心里有个主意;不过不能说出来。 不一会,白寡妇悄然离去,在船尾上找到那个风骚入骨的同年嫂阿连,坦然告以自己的苦衷,要求她李代桃僵,解除徐老虎“片刻熬不得”的苦楚。 在阿连,这是颇为新奇的经验。她见过无数官眷,都将“老爷”管得极紧,连多看她一眼都会吃醋的太太们,占十之七八;眼开眼闭、不闻不问的占十之二三,若说自己来为丈夫撮合“好事”的,绝无仅有地只见过这位“徐太太”。 因此之故,阿连反倒劝她了,“徐太太,”她说,“我们吃了这碗饭,名声在外,黄熟梅子卖不得青;太太吩咐,是用不着拿蹻。不过,这件事能不做,最好不做;过后想想会懊恼。徐太太,我是老实话,你不要动气。” “那里、那里,你是为我;我不能不识好歹。”白寡妇想了一下说:“这样子如果他能熬得住,那就算了;倘或过不了门,你就算帮我的忙。” “好的!我知道了。好在,我睡的铺,就隔一块舱板。” 说停当了,白寡妇回到中舱,只见徐老虎一个人在喝药酒。这瓶酒是她跟他在杭州一起逛城隍山,在火神庙前的一个摊子上买的;据说功效甚多,徐老虎无可无不可地买了一瓶,带在船上。此时,忽然打开来喝,必有缘故,她便问道:“怎么想起来喝这瓶酒?” “卖酒的不过说,能够‘宁神安眠’,我喝两杯,一觉睡到大天亮,不就没事了。” “对!”白寡妇欣然赞成,“你就多喝一杯好了。” 喝完药酒,解衣归寝;白寡妇睡在他对面铺上,已将入梦,忽然惊醒,发觉徐老虎在拍床搥枕地呻吟,不由得大吃一惊。 “宝山,宝山!”她问,“怎么回事?” “x妈的!”徐老虎骂道,“什么‘宁神安眠’?喝下去六神不安。回杭州,我要到城隍山上去砸他的摊子;那个王八蛋,太捉狭了!” 白寡妇不由得好笑,起身捻亮了灯一看,徐老虎面赤如火,眼中欲焰升腾,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 “喝杯冷茶!”白寡妇听说书的说过;喝冷水可当解药。 “没有用!”徐老虎答说,“灌了三杯了;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找有用处的给你!”白寡妇到得后舱,将阿连唤醒了;走马换将,投怀送抱,直到五更天。卖药酒的话没有错,徐老虎一枕酣眠到日中方始起身。 回想起这段往事,徐老虎有着亟待补偿的歉疚,“巧珠,”他低声笑道:“我们现在就算在江山船上,好不好?” 白寡妇不答,将脸贴在他胸前;他发觉她的心跳得快了。 及至他伸手到她腋下解钮扣时;她揿住了他的手,“有人在外面。”她说。 “怕什么?” “人家嫌忌讳的!”白寡妇到这时候才完全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预先安排好的。于是嫣然一笑,悄悄起身,闭门落闩。 在门外的王大婶,听得“阁碌”一响,知道他们携手入罗帏了,便即蹑手蹑脚地离开了那里,但却不敢上床;打了一个盹后又回来,听听他们可有声息? 原来王大婶干这一行,听过、见过的稀奇古怪之事极多。刚才听了好半天的壁脚,知道这对没有名分的夫妇,恩情如海,难舍难分;白寡妇固然深明道理,不会做出什么害人的事来,徐老虎的为人如何,并无所知,倘或早有作一对同命鸳鸯的打算,弄包什么毒药,一起服下,他们倒是双携泉台,生死不离了,自己跟徐逢生的性命,说不定也要赔在里面,岂不冤枉? 因此,她每隔半个钟头来探听一次,打算着如果发现异状,立即破门而入;幸好,有忧无惊,每次去都听得里面在喁喁细语,大概枕上有诉不尽的今世恩情;订不完的来生密约。到得第五次去,恰好听得里面钟打四点。时候差不多了,王大婶毫不迟疑地,举手叩门;里面随即答应:“来了!” 虽说来了,却久无动静;这也可想而知,必得穿好了衣服,才会起来看门。王大婶省悟到这一点,便即说道:“慢慢来!白五嫂,我不过通知一声,该动身了。” “是的,是的,好了!” 说着,微闻足步声响;接着拔闩开门,却不见徐老虎的影子,不由得诧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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