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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在这里谈谈?”

  “好啊!”赵仲华指着院子里说,“到那边坐去。”

  院子里有一张砖制的棋桌,两人各踞一个石鼓,对面相坐;赵仲华静等他开口,而徐老虎却皱着眉落入沉思之中。

  “小赵,”徐老虎终于开口了,“你一定很奇怪,我到了这里,会没有一滴泪?”

  “你哭过也不止一场了!”赵仲华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眼泪也是珍贵的。”

  徐老虎摇摇头,意思是他的话没有搔着痒处,“小赵,”他说,“我一走到法华庵门口才想通,我不应该在这里哭;一哭,别人一定要问:他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这不是让死者出丑?所以我大澈大悟了,我跟你表姊,到此就算了局。”他紧接着说,“当然,决不是说,她身后之事,我就不管了。”

  赵仲华再也没有想到,他会有此转变;但多想一想,自亦感到欣慰,点点头说:“徐大哥,你这样的想法,表姊一定赞成的。”

  “我亏欠你表姊。”徐老虎说,“如今有几件事,我要跟你商量。第一,她托梁秃子写的遗嘱,自然要照办;不过,我不便出面,只好请你偏劳了。”

  赵仲华想一想答说:“可以。”

  “其次,她留下来给我的一份,我不能要。”

  “你不要,给谁呢?”

  “你收了回去再说。”

  “这不行!”赵仲华说,“我不能做这种不干不净的事。徐大哥,我也要面子,我也要做人的。”

  “那——”,徐老虎踌躇着说,“只有捐到善堂去了!”

  “何不留着给慰慈呢?”

  “不必!慰慈我替她教养成人,顶她们白家的香烟,这算我对她的报答。如果儿子争气,不必留钱给他;儿子不争气,留钱给他,只不过看他更不争气而已!”

  赵仲华心里在想,徐老虎重名轻利,原是江湖豪客的本色,但怕荷姑不是这么想。这件事不必跟他争辩,倒是不妨跟金妹商量。于是点点头说:“徐大哥的本心我知道。请你再说第三件。”

  “第三件就是荷姑的事。我可以娶她,算我们是结发夫妻;不过她的脾气不大好。要想拘束我,办不到!小赵!”他说,“这一点,务必请你跟金妹先跟她讲明白。”

  “我想亦不会的。我们会跟她说。”

  “那好!”徐老虎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一共三个;链子上还系着一只玲珑可爱的琥珀老虎,递过来说!“喏,钥匙我交给你了。一个关房门,一个开那个乌木柜;柜子里的东西,都是要紧的;里头另外有一只铁箱,拿这钥匙开,巧珠的首饰、房契,还有别样契据,都在箱子里。梁秃子给她写的遗嘱,我也放在里面,如今都归你了。”

  赵仲华颇有负荷不胜之感;想一想说:“我也不能一个人去开;请梁秃子跟盐栈里的人大家做个见证。”

  “那随你!不过我劝你不必这么做。”徐老虎说,“到底是私产,跟外头人没有关系;如说你受了巧珠的好处,不忘记她,总也有别的法子报答她的。做人只在自己的心;自己良心上交代得过就好,不必为了避嫌去做大可不必做的事。”

  “这话倒也实在。等我跟金妹想出一个办法来,再跟徐大哥商量。”

  “你们商量就够了。”徐老虎侧脸向里,凝望着灵堂,脸上渐渐浮起凄楚悲愤之色,好久方说:“我今天下午就想走了。”

  “到那里去?”

  “到镇江。”

  “去做什么?”

  “办点私事。”

  这句话就不对了。如今他要办的私事,再要紧眼前的不过“红白喜事”。喜事是他跟荷姑的婚约,总也得有个仪式;丧事是白寡妇的柩灵安葬。想到这里,便即问道:“徐大哥,你看表姊应该葬在那里?”

  “南京!”

  葬在南京亦未始不可;但听徐老虎说得那么简洁坚定,似乎别有非如此不可的原因,倒要探问一下。

  “你看葬在南京比扬州好?”

  “是的,照应方便。”徐老虎说,“我打算等慰慈大了,让他在南京成家立业。白老五本来不是扬州人。”

  “这一说,我也赞成葬在南京。不过,在这里办丧事,人地生疏;徐大哥,你有啥要紧私事,一定要去镇江?能不能把下葬的事办好了再走?”

  徐老虎笑了,“小赵,”他说,“你样样都能干,怎么这件事说外行话?”

  “何以呢?”

  “下葬先要看地;看好了地要看山向,性急不得!你想与我去一趟镇江有什么关系?”

  这话自然有道理;不过,他并没有了解赵仲华的本意。

  赵仲华何尝不明白?只不过因为实在不放心徐老虎何以忽有此镇江之行,想借故挽留;既然漏洞被他捉住,只好笑笑不响。

  不过,下午就走,亦未免太急了些。“徐大哥,”他说,“徐逢生很帮忙,还有上元县的刑书,似乎该请他们吃顿饭,道个谢,晚一两天再走,行不行?”

  “这要等梁秃子来了才好。”

  “他今天大概就会回来。”

  徐老虎想了一下说:“好!如果他今天不回来,那就改天再说。反正,我明天上午非走不可。”

  “既然如此,不管梁秃子来不来,都在今天晚上请好了。不然,临时邀客,亦似乎不恭敬。”

  事实上,当天早晨请吃晚饭,已嫌太迟了!所以赵仲华急着要定酒席,发帖子;但须等金妹跟荷姑回来有个交代。正在踌躇着不知所措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秦典林。

  他是受李振标之托,特地来找徐老虎。因为自从改编以后,徐老虎虽然预先声名,得请一个月假才能销差;但论到军务,紧要之际随时可以征召;李振标就是为了奉到命令,需要他协力,所以托秦典林来跟徐老虎商量。

  一听他们要办正事,赵仲华预料必有一段时间,自己正好脱身去办正事。当下起身,先将晚上请秦典林作陪的话交代过后,随即匆匆离去。

  “徐大哥,”秦典林说,“最近米粮走私出口的情形很猖獗,米不比‘砂子’,会激起民变的。刘制军很重视这件事;关照刘观察务必要想法子。所以,特为来跟你商量;能不能助一臂之力?”

  “是助那个?”

  “当然是我们统领。刘观察把这副担子加在他肩上,有些挑不下去!”秦典林说,“他很想请你帮忙,怕碰钉子,所以要我来探探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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