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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釜底游魂,命在旦夕。”

  “那倒也不尽然。”耶律斜轸用马鞭指着一道飞瀑,和奔蹿的野兔说道:“有这些东西,一时困不死他们,还得想法子逼他们出来。”

  “那也容易。”哈依利说:“在葫芦关这面放一把火,敞开南口;浓烟拿他们熏也熏出来了。”

  “这是最后一计。”耶律斜轸深怕敌人情愿自焚,不肯投降,摇摇头说:“我觉得硬逼不如软困。”

  “请问,何谓软困?”

  “少停即知。”耶律斜轸下令,“派一队人,守在这里,看住敌人,每天早晚两次,须有报告。”

  他驻马之处在大谷西北,地势最高,视界宽阔,不但正对着宋军藏身之处,而且谷中大部分地区,都在监视之下,确是一个可以掌握敌人动态的好“望台”。

  部署已定,他从葫芦关绕了过去,循着水声,行到东面,寻着了飞瀑的源头——其实是山泉汇集之处,一汪深潭,西面有个丈许宽的缺口。众流奔赴,注入深潭,然后由西面缺口流降,成为飞瀑。

  “你看,”耶律斜轸指着西面说:“倘能将那个口子塞住,就是断了下面的水道;腹饥易忍,口渴难当,不怕他不投降。”

  原来这就是软困,“妙!妙!”哈依利拊掌笑道,“用兵之奇,真不可及。”

  “你休得意。工程也还不轻。”

  不过光是堵塞流降的缺口,并无用处,因为山泉流满潭内,向外漫溢,仍旧会向较低的西面流下去。所以必须另外开凿一条口子。“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这个口子必须开得比西面低才管用。

  工程不算小,好得是人多。耶律斜轸调来两百“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将作”士兵,相度地形锄耙齐施,要不了半天工夫,就在东北面凿开一条深沟,作为潭水下泻的引道。最后在潭边敲开一条口子,但见一道泉水,如白龙也似地直泻而下,喷珠溅玉,水声哗哗,颇为壮观。

  在大谷中,何庆奇和他的士兵却还不知究竟,他们隐藏在东南面的山洞中,目光只注视着西北山峰上的契丹哨兵,掘潭的工程在他们背后山峰上进行,自下上望,视线阻隔,怎么样也不能发见。只是每个人都突然有了一种似乎少了点甚么东西的感觉。

  何庆奇静下心来思索,是少了甚么东西?他还未想到,却已有人发现。

  “怎么回事?”是很惊惶的声音:“瀑布不见了!”

  这才恍然大悟,少了的那点东西,就是瀑布的响声。何庆奇急忙奔出去探望,果然,日夜可见的那条“白练”,销声匿迹,只留下一条多少年来为瀑布冲刷得瘦骨嶙峋的坡道。

  是甚么使得瀑布消失?这时候无暇去思索;何庆奇最先想到的是,从此将无水可饮。这是要命的事,得要赶快想办法。

  看到山脚下坎坷不平的洼塘中的积水,他猛然省悟,立即下令:“拿水壶,找所有可以盛水的东西,把水留起来!”

  于是各人都把水壶取来,盛足了水;并且俯下身去,饱饮一顿,再牵马来饮。这些情形,都在西北监视的契丹兵的眼中,当夜换班回去就报告了耶律斜轸。

  “谅他们每人一壶水,能维持得几时?而况人还可以忍受,马又如何忍得?”耶律斜轸极有信心地说,“不出三日,包管他们投降。”

  何庆奇也是这么在想,最多只能维持三日;如果这三日之中不能脱困,自己是决定一死殉国了,不过对部下士兵,又何忍要求他们随自己同样行动?

  到晚来月色如银,何庆奇带着一名卫士在谷中徘徊,心里极乱,茫然地无法集中思虑。夜渐深、心渐静,他不由得想到赵如山,不知可曾安然回到自己阵地?

  一个人想不透,只好跟卫士谈谈。这名卫士是何庆奇当年在江淮作战,从战火流离中收养的一名孤儿,这年是寅年,便叫他小虎,没有姓便姓了何庆奇的姓。实际上何庆奇并无妻室,真把何小虎当儿子一样,寸步不离,上阵也是“父子兵”。

  “小虎,”他问:“你看赵如山‘到家’了没有?”

  “我看是到了。”

  “怎么呢?”何庆奇问,“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赵如山是去通知后面的弟兄,挡住他们不要中伏。后面的弟兄一定被挡住了,这就见得赵如山已经“到家”。”

  “那么,你又怎么知道后面的弟兄被挡住了呢?”

  “没有挡住,一定要进攻;进攻一定会中伏,吃败仗;吃败仗就一定会有人被俘。”何小虎接着又说:“敌人现在要爷投降,如果有人被俘,他们一定会让被俘的人来劝。爷,你想是不是呢?”

  用俘虏招降,原是战阵之中的通例。何庆奇听得何小虎的分析,心中的疑团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无限的喜悦——小虎才十六岁,不道理路如此清楚,料事如此透澈;好好培养,将来是干城之选,大将之材。

  这一转念间,何庆奇精神大振,觉得就是为了培植何小虎,也必须死中求生,再活下去。“小虎,”他兴奋地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再往下想:赵如山回去,见着了熊将军会怎么样?”

  “拿熊将军跟爷的交情来说,一定会派人来救。”

  “这——”是派大队人马赴援,还是选取死士,深入敌阵?如果是前者,大违自己的本心;倘是后者,深山辽阔,那里去找?何庆奇摇摇头说:“难!”

  果然!是一条路!何庆奇先不答他的话,紧紧闭着嘴唇,先朝前面凝视了好一会,又回身去望,西北峰顶上,影绰绰一条人影,正是日夜在监视的契丹兵。

  现在有一条路、一个障碍并列在眼前。这条瀑布流经的坡道,是敌人意想不到的;由此脱身,神不知,鬼不觉,必定可以避去敌人的追击。但是,如何能够让两百人脱困,而不为西北山峰敌人的监视哨所发现?障碍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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