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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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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得你伤心。” 巧筠将双眼一扬,彷佛要生气似地;但脾气不曾发作,便已泄掉,很快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来时,容颜惨淡,不过并不软弱。“反正伤心也不是一天的事了!你说吧!” “我,”汪朝奉仍旧踌躇,“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那,我问你答好了。” “好,好!”汪朝奉欣然同意,“请说吧!” “到底是不是我妹妹的私房?” “二姑奶奶哪里会存私房;省下几个钱来,有便就捎了给你,哪里还有私房。” “那么,那一万银子是哪来的呢?” “根本没有这一万银子。” 巧筠大为诧异,既无本钱,何来利息?刚要开口相问;旋即省悟,这是个托词;不过藉此便有个每月送她五十两银子的名目。 然则,这五十两银子谁出?她还在迟疑着不知这句话该如何措词去问;汪朝奉却还有话。 “二姑奶奶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 “这样说,是谁出的主意呢?” “我。”汪朝奉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银子谁出?” “大姑奶奶倒想呢?” “陶云汀?” “不错!” “不错”二字入耳,心头大震;想了好一会才说了句:“我不信。” “不信就不信。反正事过境迁了。” 巧筠大失所望,也颇为懊悔,她原来的意思是想汪朝奉细道其详,但又不肯正面回答。以为说一句“我不信”,汪朝奉为使得她相信,定会细说经过;谁知这一下倒是弄巧成拙了。 此刻当然不能再回过头来要求他说一说详细情形;只好不提。 “大姑奶奶还有什么话?” “没有了。” “那,我也该告辞了。这几天日夜赶工,我自己也得盯在那里。” “你,”巧筠乘机问道:“你是不是要等房子完工才动身?” “大姑奶奶,”汪朝奉突然问道:“我听说你想领养一个孩子?” “谁告诉你的?”巧筠反问。 “喏,”汪朝奉指着坐在门口矮凳上的史炳生,“说是一个什么刘四嫂告诉他的。” 说出来历,巧筠无法否认,“是的。”她说:“有这个意思,不过,也是高不成,低不就,将来不知是何结局?” 好端端地,又有牢骚与感慨来了,汪朝奉心想,就算触及她的心境,也还是要劝她:“大姑奶奶,我们觉得刘四嫂的主意很好,你把全副心寄托在孩子身上,眼前不会寂寞,将来也有依靠。” “眼前或者能够排遣寂寞;将来未见得能有依靠。”巧筠答说:“养到大来,总要三十岁才能自立,那时候我只怕早已入土了。” “不然!只要书读得好,早发的也多得是。二十岁的进士,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如果现在抱个三、四岁的孩子,花十几年心血下去,就有收成了,大姑奶奶,你有二姑爷这一门阔亲戚,还怕儿子没有照应?” “他肯照应吗?”巧筠脱口相问。 “怎么不肯?就怕书读得不好;有大力量也照应不到哪里去。” 听这一说,巧筠倒真的心动了;垂着眼只见她睫毛不住眨动。等她抬起眼来,只见她眼中流露出很明亮的光辉;看去像年轻了好几岁。 “我倒也不想他照应。不过,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不见得世界上就一个陶澍办得到。” 这意思居然是要争口气,也要培植出一个像陶澍这样的寒士来;其志可嘉,其情可悯,其事则不一定值得鼓励,因为悬得太高,将来十之八九会失望。而且教育子弟,如果不是出于造就子弟本身的动机,就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流弊。因此汪朝奉对她所持的想法,颇不以为然。 但是,他也知道,不能正面相劝;越劝她越不服气,反而会将她的不正常心理,扭拧得固结不解;所以想一想答说:“大姑奶奶,我很佩服你的志向;不过,那也要看机会。” “你说的机会是什么?” “要看资质,无法强求。我倒觉得聪明才智,还在其次;天性淳厚,肯听你的话,最要紧!” “这倒也是实话。”巧筠点点头。 “大姑奶奶,我替你物色。”汪朝奉一面站起身来,一面说道:“精神总要有个寄托。等我见了陶中丞,我会跟他说。” 他会跟陶澍说些什么呢?巧筠觉得他的话暧昧不明;却又不便留住他再问,只好纳闷在心里。 “我走了。”汪朝奉又说,“等我从汉口回来,再来看大姑奶奶。” 巧筠没有接话;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心里不自觉将他的话又从头回想,却是越想越困惑,不知道陶澍对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想法? “管他呢!”她突然省悟,自言自语地,“他是他,我是我;毫不相干。” 话虽如此,却不能将陶澍二字从心中移去;许多尘封的往事,自然而然地涌到心头,终于使得她不能不痛苦地承认,多少年来,她实在没有忘记过陶澍,只是自己骗自己,以为已将陶澍丢开了而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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