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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听丈夫说了心事;翠花凝神细想了一会说:“你要救许秀才的娘子,大家都佩服你的;如果说有个人肯冒充许秀才娘子,代她去充军,大家也不会说破的。”

  “这个道理莫非我不懂?”王朝有撇撇嘴,“原来你是这样想办法?谢谢,谢谢!”

  “怎么?”翠花平静地问,“我的办法不对?”

  “对,对,对的很!好比有人吵肚子饿,那么吃饭好了!”王朝有冷笑一声:“饭呢?有饭他也不会吵肚子饿了。”

  “噢,你就是说,找不到人肯代秀才娘子去充军啊?”

  “是啊!那个肯去?”

  “你没有去问,怎么知道没有人肯?”

  “去问那个?问出这种话来,人家会笑,反问你一句:‘你老婆肯不肯?’我怎么说?”

  “你是说,王朝有的老婆肯不肯?”

  “对!”王朝有又不耐烦了,重重地答说,“王朝有的老婆,翠花!”

  “如果真的有人这么问你,你就说:‘王朝有的老婆,翠花肯的。’”

  王朝有愣住了,起身剔亮了油灯,细看一看翠花的脸色,一本正经,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的话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为甚么呢?”王朝有说:“莫非跟我呕气?”

  “我跟你呕甚么气?刚才你说到一半,我已经转到这个念头了。”翠花说,“只有我冒充最合适,一路陪了你去,省得你在路上,我在家里,彼此心挂两头。”

  “你吃得了这个辛苦?”

  翠花笑笑答道:“有你服侍,我也苦不到那里去!”

  “你果然肯去,路上当然我服侍你。不过,到了尚阳堡呢?我一个人回来?”

  “你还回来干甚么?尚阳堡又不是宁古塔!那里可以安家落户的。”

  居然连宁古塔与尚阳堡的区别都知道,王朝有真个不能不佩服妻子了。

  “其实,要回来也容易。到时候自有办法。”

  “对,对!到时候再想办法。”王朝有还有点不放心:“我们一言为定?”

  “当然!你几时看我说话不算话?何况,这是阴功积德的好事!”

  “是啊!真是阴功积德的好事。你不但救了秀才娘子,也替我去了一桩心事!”王朝有笑道:“来,来!睡下来,我好好替你磕它几百个头。”

  好合既罢,夫妇俩又商量正事;但却并无结果。因为虽说下决心在尚阳堡安家落户,但一个是“犯妇”,一个是解差,当地有官员管束;这里也有公事要交代,这个家怎么安、户怎样落,大成疑问。

  “且不管它!你明天出去,把尚阳堡的情形,打听清楚了再说,此刻困了,睡觉!”翠花说完,翻个身面朝里床,不多片刻,鼾声渐起。

  王朝有却辗转反侧,始终不能入梦;到得天露曙色,索性不睡了,起身擦把脸,赶到县前大街,有一家去惯了的茶馆,坐下来喝茶吃点心,开始打听尚阳堡的情形。

  “现在改朝换代了,山海关根本就出不去的,谁知道那里的情形?”有个张书办说:“老王,你不必打听;看你平常为人够朋友,我教你个法子。来,来!”

  张书办将王朝有引到僻静之处,犹自四面看清楚了,确是没有人,方始开口。

  见此光景,便知是条密计;王朝有便说:“张书办,话我先说在前面,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做。”

  “怎么叫做伤天害理?”

  “譬如谋财害命──”

  “那个叫你害命?”张书办打断他的话说,“我给你出的这个主意,包管许秀才娘子也会赞成。”

  “好,好!那么,你请说。”

  “许秀才娘子娘家很有钱──”

  有钱诸事好办。张书办想了一条移形换影,瞒天过海之计;须花一大笔钱。原来他有个八拜之交,名叫王世九,在山东郯城县当捕头,衙门里上下都招呼得到;本班捕快,地方保甲,更是唯命是从。王世九可以想法子,让王朝有只到了郯城,就可以回如皋复命。

  “这个命怎么覆?犯人没有解到地头,没有批文,我怎么去见马大老爷?”

  “你不要急,自然有法子。”

  张书办说:“到了郯城,你要看世九,他会替你找客栈住下。到第二天,你叫许秀才娘子装病;等一报上去,会派官媒来看。过几天,你报犯妇病殁,郯城县给你出公事,你不就可以回来了吗?”

  这个主意骤想极妙,细想一想,却有许多不妥之处;“犯妇中途病殁,要验尸的。”他问:“那时候怎么办?”

  “世九自有办法,有刚死的叫化婆,把她的尸首弄来,一样冒充的过去。”

  “那么,许秀才娘子呢?”

  “喏,好处就在这里!要事先说好。她本人用不着再充军到关外,除了不能再回如皋以外,她愿意住那里就住那里。我想,”张书办说:“她一定愿意嫁人。”

  王朝有通盘考虑一下说:“事情倒好像可以做,不过要许秀才娘子自己愿意。”

  “是啊!要她自己愿意,还要她自己愿意出钱。”

  “要多少?”

  “世九那里送他五百;你我有肉吃肉、有汤喝汤,利益均沾,每人弄二百五。一共拿她一千两银子好了。”

  “好!”王朝有说:“等我好好想它一想。”

  想到近午时分,还是委决不下;回家吃饭,在餐桌上,翠花问道:“尚阳堡的情形,打听了没有?”

  “打听不到。不过,张书办教了我一条计策……”

  等他讲完,翠花问说:“你的意思怎么样呢?”

  “我觉得这话很难向人家开口。”

  “开口倒不难,就怕人家问你一句:做这件事有多少把握?”

  “谁晓得呢?我又不认识那个甚么王世九。”

  “这样,话还谈得下去。”翠花又问:“这件事如果闹出来,是甚么罪名?”

  “那还用说,当然是死罪。”

  “我再问你,一千两银子当中,你拿多少?”

  “二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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