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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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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举个例看。” “譬如说,过年供祖先神像,都是明朝的衣冠——” “这是生从死不从。”多尔衮指出他的疏漏,“与阳从阴不从无关。” 金之俊想了一下说:“好!我再举个例,譬如说,做佛事都有‘疏头’,上面要写明超度亡魂的籍贯及生前住址,都不能改;一改,阴间就弄不清楚了。” “原来如此!”多尔衮笑道:“好!行。还有呢?” “第四是官从隶不从。官员用大清朝服色;隶役仍旧用以前的装束。” “这一层,我要想一想。” “王爷,”范文程建议,“请金先生一起说了出来,通盘考虑吧!” “对!” 于是金之俊一口气说了第五到第十,是老从少不从;儒从而释道不从;倡从而优伶不从;仕宦从而婚姻不从;国号从而官号不从;役税从而语言文字不从。从是从清朝的规定,不从是保持明朝的规制习惯。 多尔衮想了一会,问道:“甚么叫仕宦从而婚姻不从?” “居官,当然着大清朝的服色;婚姻,新郎着襕衫,新娘凤冠霞帔,同以前一样。” “这我可以许你。其余也都无所谓,只有一件不许,一件要看情形而定。” “请明示。” “国号从官号不从,不行!设官分职是国家的制度,不能不从。语言文字不从,现在亦还言之过早。”多尔衮说:“金先生,你仍旧当兵部侍郎吧!” “这是说,殿下许了我了?” “可以这么说。”多尔衮又加了一句:“决不食言。” 于是金之俊薙了发,做他的“国号改而官号不改”的清朝兵部侍郎。但不薙发的亦还多的是,下朝时满汉分班,汉官仍旧是长袖大服,头戴进贤冠;头发藏在冠中,曾薙未薙,亦不容易分辨得出来。同时民间不愿薙发的亦很多,纠纷迭起,不胜其烦。 “索性解禁吧!”多尔衮说:“号令不行,反损威信,倒不如不下命令。且等南方大定,再作道理。” 原来多尔衮自派河洛会至盛京,奉迎顺治皇帝进京,于十月初一即位,祭告天地,遣官告祭太庙、社稷,并颁发顺治二年的时宪历以后,皇朝的架子是树起来了,但西北有李自成;四川有张献忠;江南则福王朱由崧即位于江宁,改元“弘光”,以史可法为大学士,驻扬州督师,而“江淮四镇”刘泽清、刘良佐、黄得功、高杰,又各拥重兵,决不是凭一道檄文可使天下大定的。 于是多尔衮派出三名大将,一是阿济格,帅师西讨李自成;二是多铎领兵下江南;三是复封为肃亲王的豪格,入川去剿灭张献忠。 最先平定的是江南,顺治二年五月,多铎师入江宁,福王遁走,在芜湖被擒;“南明”既亡,声势大振,正在研究如何重申薙发的禁令时,恰好在朝堂上出了一桩笑话。 有个山东淄川人叫孙之獬,明朝天启年间的翰林,由于依附魏忠贤而成为“阉党”,崇祯初年革职回乡。入清后,做了礼部侍郎,为了献媚,不但薙发,而且改着满人的官服——多尔衮刚进京时因为“军事方殷,衣冠礼乐,未遑制定,近简各官,姑依明式”,所以地方官依旧纱帽圆领,高坐堂皇;但满员的服饰,却已有了定制,那是皇太后与麻喇姑就满洲原来的式样,参照明朝的蟒袍,拼拼凑凑弄出来的,袍外有袍,称为“褂子”;袖子上加两个遮盖手背的套子,称为“马蹄袖”;腰横玉带变成项上挂一串佛珠,名曰“朝珠”;头上是农夫戴的斗笠,加上一粒颜色不同的“顶戴”来区分官秩高下,尤其是脑后拖一条孔雀翎,不明其义何在?这样一副不伦不类的装束,着在满人身上,已觉可笑;而孙之獬居然学样,那就不但可笑,而且可鄙。 因此,朝堂上汉班拒而不纳,说服色不同,未可混杂;归入满班,将他推了出来,说:“汉官到那面去。”搞的孙之獬进退失据,左右为难,竟无立足之地了。 恼羞成怒的孙之獬,心一狠,上了一个奏折,说“陛下平定中国,万事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犹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从陛下。” 多尔衮一看此奏,大为欣赏;立刻重下薙发之令,京城内外十天;外省自旨到之日,亦限十天。一律薙发,“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而且叫出两句口号:“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薙头担上都树有“旗杆”,不愿薙发的实时砍下脑袋,悬在“旗杆”上示众。 山东出了孙之獬,但也出了孔夫子,世袭“衍圣公”,那一代的衍圣公叫孔元植,率领全族,祭庙以后,遵旨薙发,但心里存着敷衍过功令,仍可复原的想法,便叫一个当过知府的族人孔文謤出面具奏,奏章中强调历朝服色不同,“独臣家服制,三千年未之有改,今一旦变更,恐于皇上崇儒重道之典,有所未备。”接着请示“应否蓄发,以复先世衣冠,统惟圣裁”。 结果碰了个大钉子,上谕上八个字:“薙发严旨,违者无赦”。姑念他是圣裔免死;而且斥责孔文謤忘记孔子是圣之时者,予以革职永不叙用的处分。 连尊王攘夷的孔子,他的子孙都不能不屈从于胡地衣冠,这是山东人最痛心的一件事,怨毒结在孙之獬身上,所受的报复,极其惨毒,有个布衣,与弘治年间贤相同名的谢迁,起义兵入淄川,孙之獬全家惨死,女眷无分老幼皆被辱,犹有人以为不足蔽其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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