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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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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藏的是什么?”我嗫嚅着,不禁有些心虚,手心里也沁出汗。 “确切地说不上来。”她的笑在扩展到某一角度便收住了,也许出于礼貌,她又补充道,“当然你的眼睛很清澈,很美。” 飞机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前方那无声的电视正放着一个有关警察的喜剧故事,戴着耳机的旅客一边看一边笑。 餐车顺着过道推来了。她要了一杯咖啡,我把书塞到一旁,要了杯矿泉水,手里握着,水中偶尔映出的我的脸色是那么荒芜与颓败。我暗暗思忖着她话语的含义。我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只有中国女人才会有她所说的那种东西?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一时,两人都不说话,或者都在考虑什么样的词语能通往彼此内心的道路。一条阴暗的皱纹横搁在她的额上。 她注意到了我塞在一旁的书,顺手拿了起来,随即脸上出现惊讶的表情。 “普契尼?你学的是音乐?” “不,我学的中文,在一家报纸当记者,但喜欢普契尼。” 我喝了一口水。 “这次会新加坡是不是采访?”她把书放到我的手上。 “我是去读书,学英文,以前在大学里不好好学,我爸爸说现在这个时代连大街上的狗都在讲英文。” “那你住在哪?” 她的声音枯叶一般,但落在我的心上却有千斤重。我微微低下头,心中再次感受着我的经纪人从电话里向我侵袭而来的寒意。他会接我吗? 她询问似的望着我。我再次听到了她微微的喘息声。沉默的几秒钟里,像陷入了无底的沼泽。我放下水杯,突然绯红了脸,对她说:“我爸爸这个人不但不管我,还不许我告诉别人我在新加坡。那些人都是他的客户,他怕他们因为照顾我而又反过去再麻烦地。实际上我也不需要。” 说完,脸上现出不满的样子。一会儿又朝她苦笑了一下,以观察刚才一席话在她身上会发生什么样的效果。 “那你爸爸一定是个高干了?”她问,声音显很平淡,她又转过脸去看窗外。 我也朝那里看去,透过斑驳的光影和浮动的云块,我想我离我的父亲是否越来越近了?我亲眼看见他的躯体化为一股浓烟,从烟囱里缕缕飘去,和天空化为一体。那么他现在看见我了吗? 身边的妇人又回过头来,以揣度的目光盯了我一眼,同时又扬起头将那尖长的下颌无限止地向前伸延过去。 “他也可以算叫高干吧,”我望着那下颌,也扬起头,平淡而又沉着地说道,“可正因为这样,做子女的都倒了大霉,不许这样,不许那样,连去新加坡都要偷偷摸摸的。” “偷偷摸摸的?” “中国一直在反腐败。不过,我不用靠他不是也照样来到了新加坡?即使那边没有人接,我就先住一晚酒店,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说完,我又不屑地“哼”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却盯着我,仿佛在考虑我每一个字的可靠性。 “那你的爸爸是做什么的?” 我依然盯着窗外,只听我的声音像一根飘带在空气中悠悠忽忽的,像蛇在舞蹈。 “他专门管进出口生意,这些年干得很不错,中央对他挺满意的,干得不错主要是因为他的廉政。你看廉政这两个字是不是很可笑?” 她没说话,只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了。 “不过我现在倒真像个孤儿,一切都得靠自己。” “靠自己没有什么不好,你知道吗,几十年前我刚去新加坡时也都是靠自己。新加坡和别的国家不一样,和美国。 加拿大、澳大利亚都不一样,那是个花园城市,开满了鲜花,有一种花很特别,叫胡姬花。” “胡姬花?” “对,是我们的国花,很像中国北方的马兰花。我的童年就是在开满马兰花的地方度过的,那时我母亲总教我唱一首歌: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善良的人们在讲话,请你快开花。她说,只要马兰花一开,你要什么它就会给你什么。所以到了新加坡,你就唱胡姬花胡姬花,它也会为你开放的,哪怕仅仅是一朵。” “胡姬花,胡姬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善良的人们在讲话,请你快开花。”我说着,不加掩饰地快活地笑起来。 “当然这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现在移民厅对中国去的学生非常严厉,能拿上签证很难。你到了那边靠什么来维持生活?” “可能还得让我爸爸寄。不过我是想找一份教中文的职业。” “教中文?现在新加坡人材济济,前几年从中国要了许多人,你好像是来晚了。而且这是一个英文社会,虽然是由华人领导的,不过,”说到这里她又笑起来,“我想胡姬花是会为你开放的。” “为什么?” “因为你有一个好爸爸。” 面对她做如此解释,我咬了咬嘴唇,整个胸腔莫名地阴郁起来,就像有什么穿过了我的全身,冰凉冰凉的。这时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说道:“一定会有机会的。” 我握住了她的手,这是一只新加坡人的手,虽然皮肤里隐约藏着些斑点,但指甲洁净,光亮,轮廓的曲线非常柔和。在中指和无名指上分别戴着钻戒和红宝石戒,使这只手充满了光彩和支配力量,我悄悄在上面捏了捏,仿佛那儿集中了我所有的渴望与梦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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