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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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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整个房子里静悄一片,我躲在琴房里一边脱衣服,一边侥幸着麦太太还没有回来。正当我要把衣服送还她的衣柜时,瞬间我把它穿上了身——也许麦太太没有那么快回来,我想。我来到洗漱室里,从墙上明亮的镜子里深情地望着自己。我又用手把额前的头发掠向脑后,心想,正是这衣服,那个男人才会惊诧地盯住我。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我怔怔地望着裙子,仿佛那上面落满了他的印记——他的脸,他的声音。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仓促之间我退回我的房间,脱下裙子塞进红皮箱里。 我打开门,面前站着麦太太,只见她穿了一件大花连衣裙,向我说道:“你怎么不穿衣服?这是你的习惯么?赶快穿上,有客人。” “客人?男客还是女客?”我精心换上那件我喜欢的淡黄色长裙,又在脸上扑了些白粉。我没有穿那双笨笨的拖鞋,而是套上一双透明丝袜,便轻盈地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沙发上坐着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芬坐在一张深红色的木椅上,双眼透出漆黑的水光。麦太太则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正说着什么。看到我去,男人便朝我看来。我刚要向他露出嫣笑,麦太太说道:“赶快给我们泡一壶茶来,中国茶。” “不,不用了,喝这咖啡就行。”男人说。 女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拘谨地盯着麦太太。麦太太把她拉过来,闻了闻她身上的衣服,说:“怎么还有股榴莲味?” 她把她推开去又向我们补充道:“我一不在家她就溜出去找男朋友。”忽而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这位是我刚认识的小姐,叫什么来着?” “海伦。”我突然涨红脸,期期艾艾地回答道。我怎么就变成了海伦了呢?但这两个字似乎又把我过去的一切冲刷得干干净净,我已是另一个人了。 麦太太移了移身体,示意我坐到她身边来。但是我看到芬的旁边还有一张椅子,便走过去坐下,那个男人正好在我的对面。他约莫三十五岁,穿着一件白衬衣,上面打了一条黑色领带,脸庞有些小,但五官端正,嘴角微微上翘,眼睛看起来又黑又大,似乎里面还闪着光。我竭力想把他从那无计其数的脸如白纸的行人中区别开来。麦太太在一旁说:“这是李先生,叫私炎。” 他向我客气地笑了一下,又继续和芬低声交谈着什么。 芬披着长发,说话时低垂眼帘。我又一次闻到她身上的那股香水味,暗暗辨别着,突然觉得那是玫瑰和栀子花混合的气息。 麦太太打断他们的交谈,说:“她是娇小姐,从没出过门,做父母的肯定不放心。”光线印在那一张一合的嘴上,好像一不留神就有个魔鬼从那儿跳出来,果真那魔鬼出来了。我看到了那双发出绿光的眼睛。 “给他们打电话了吗?如果没有就在我这儿打好了。” 她从茶几上把一架红色电话机向我面前推了推,这时私炎和芬不说话了。我希望他们继续交谈,别这样和麦太太一起用一种吓人的目光盯着我。 周围静静的,一阵微风从窗子里再次吹拂起墙上的《蝴蝶夫人》。 我说:“明天我用磁卡打,用您的电话似乎不太合适。” 说着我朝墙上的画看去。那是一只临死的蝴蝶。我说:“人在很年轻的时候死,这死亡本身就是一种美,对吗?” 我望着那男人,他的脸颤栗了一下,然后问我:“你也喜欢音乐?” 还未等我作出反应,麦太太抢先说道:“这有什么奇怪。在中国,大街上都是搞音乐的人。”她把脸转向我,说,“你们国家有个挺著名的男高音叫什么来着,名字我一时想不起来了,他也想来新加坡,所以每次见我都喊我麦妈妈。那一米八的个子,连我听着都不好意思。” 我的脸火辣辣的,低下头去看那红色的电话机。我用眼睛又瞟了瞟芬,同样作为中国人,她会不会也觉得难为情? 只见她又低下头和私炎熟稔地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好像和警察、验尸有关。 “私炎的弟弟前天被人杀了。他弟弟是做电脑的,技术非常好,在一个大公司里很受重用,”麦太太向我这样解释道,“结果呢,他那个从中国来的女朋友为了想获得居住证,逼着他跟她结婚。可是婚姻这种东西哪有强求得的,那女的看他不愿意,就用枪打死了他。” 我惊讶地朝李私炎看去,他已不和芬讲话,而是沉默地望着面前喝了一半的咖啡。我觉得自己刚才对于死亡的话显然冒犯了他,便安慰他道:“不过,那个女人好像不是故意的,她不会杀人。” 一刹那间,他瞪大了眼睛,脸涨红起来,额上鼓起明显的阴暗的青筋。他看着我,气恼地问:“你是听谁说的?是谁?谁?”他的眼光像一道明亮的闪电,声音显出他的心完全碎了。这使我吓一跳,好像平静的河面上突然起了飓风。“一个人在另一个人毫无防备之时拿枪射中他的心脏,难道不是蓄意谋杀?这是明摆着的一场凶杀。我如果知道是谁在说那些不负责任的话,我今生今世都不可能饶恕他。” 麦太太说:“你放心,她一定会得到惩罚。” “惩罚又怎么样?她的命抵得上我弟弟的命?”私炎低沉地像要哭泣似的说道,“我弟弟从小学习就好,母亲特地把他送到美国读大学,读研究生,回到新加坡还不到三年。今年才二十五岁,够年轻了吧?” 我沉默地听着,只觉自己狼狈至极。 “那个女的现在在哪里?”芬问。 “还能去哪里,警察局里。”麦太太又抢着回答道,停了停她又说道,“不过,人刚死时,阴魂是不散的。我先生去世那会儿,我整天哭哭啼啼,有一次一个学生给我拍了张像,我就坐在我的床上。照片冲出来一看,我身边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形,他的手很自然地搭在我的肩上。” 芬在一旁一把抱住私炎的胳膊,吓得脸色苍白,那双白色的玉手紧紧拽着他的肩。私炎伸出胳膊拍了拍她的手,向她投去温存的一眼,叹息着说:“我真希望他也能够有灵魂,让我再看一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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