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海外故事 > 乌鸦 >  上一页    下一页
四〇


  他看到我,没有一点惊讶,只是狠狠瞪了那个女孩一眼,然后对我说:“你不是去机场了,去结婚了,在这儿干什么?”

  我什么也说不上来。他搂着姑娘们进了餐厅。

  我依然站在那里,好像身上没有衣服。是的,这才是真正的赤身裸体。但我不知道他看见我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难道他早就知道我不会离开?难道他……我不愿再想下去了,只一心等他出来。他会出来吗?会出来听我的解释吗?

  他如果出来了,我还有什么样的语言能作为我的护身符?

  我等待着,他一定会出来,随便什么,他都要说上几句话。街边的年轻人不再沉默,向我吹起口哨,间或传来几声放荡的嬉笑声。在他们的眼中,面前的这样一个女人,是不是某些地方像一个疯女?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十分钟,二十分钟,他没有出来。我再不能站在这里了,我无法再忍受这种羞愧的空虚感。我向海边跑去,海风把我的头发高高扬起,我忽而大笑起来,笑声被风吹得四分五裂。

  4

  一连几天我的耳畔都清澈地回荡着在海边的那阵破碎的狂笑。有时在沉沉的黑夜,在睡梦中我突然感到这碎玻璃的笑声一颗颗掉落在我的肌肤上。在那一刻我没有疼痛,没有血肉,如同被父亲追赶的童年在那条闪着光亮的河流旁的飘浮。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来的,只感觉在打开麦太太的门时,灯光照着我,使我丑态毕露。麦太太惊异地望着我。

  我迷迷糊糊地躺着。第二天当太阳渐渐沉落时,我依然没有起床,麦太太的目光在我身上警觉地扫来扫去,她什么也没说,给我拿了面包,我默默地毫不推诿地接了过来。这两昼夜我什么也没有吃。

  夜晚,门外静静的,一阵轻微的开门声使我抬起头来。

  我没有开灯,一个在我恍格中难以辨认的影子走过来,向我俯下身子,我这才看清是芬那张苍白的脸。

  “我想你生病了,我已向老师替你请了病假。”

  我哆哆嗦嗦地依偎着芬,仿佛害怕什么,接着便迅速地不连贯地向她说道:“我又回到了那个绿色长椅前,然后又返回身走向远处,到了远处又折回来,我来回走了很多遍……”

  说着我哭起来。芬紧紧抓住我的一只手,抓得很紧,她莫名地望着我,又用手摸我的额头。

  “你在说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那个晚上,一下子就被他整个揭穿了……可我这两天一直在等他的电话,他不打,他再不要我了,我怎么办呢?”

  “别说话,你在发热呢。”她伸出一只手擦我的眼泪,然后站起身,去摸索电灯的开关。我恳求她别开灯。

  芬重又坐回床上时,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下来,我回忆着那个时常散发出光彩的脸蛋,回忆着他看我时那漠然平淡的目光。

  “你说的是那个上了年纪的人?”

  “是他。为什么他的脸是一个陷阱,一掉进去就再出不来了?”

  “因为他的钱太多了。”

  我紧紧握住芬的手,突然像明白了似的。我说:“我才不爱他,我爱的就是他的钱。”

  “那你没必要再哭了,就让过去了的都过去吧。”

  “可是我……”

  “你在发烧,在生病,你在海边吹了一夜的风。”

  “我以后每个月的两千块钱从哪里拿呢?”

  我说完这话,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夜是那么宁静,明亮,而那个晚上它一定也是这么明亮过。这时芬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掏出一叠钱,说:“这是五百块,还你。”

  她把钱放在我的手上。我把钱捏得紧紧的,对芬说:“在我把钱借给你的时候,你就是打算要还的,是吗?”

  “我当然要还你,”芬依偎着我,温情脉脉地搂住我的脖子,又轻轻说道,“你是担心我不还你吗?”

  “是啊,很担心。你从来没问过这钱是从哪里来的,你怎么不问问?”

  “从哪里来的?”

  “那晚上我又跟私炎睡了觉,是他给的,算是给我的补偿费。他一共才给我这么多,我想再要一点,他不给了,什么也不给了。”

  她低下头去,脸上是一副难过的表情。

  “海伦,你说,为什么我们活得这么可怜呢?”

  她说了这话,不禁哭了起来。我帮她抹去眼泪。

  四周静静的,一阵阵清风从窗口刮进来。芬理了埋头发,又帮我掖好毛巾被。她说:“再过几天就要过元旦了。”

  “又是新的一年了。”

  “三年前的元旦你是在哪里过的?”

  “三年前,”我思索道,然后记忆便清晰地浮了上来,“三年前,元旦的晚上,我刚从大学的图书馆出来,手上夹着书本,其他同学都在电视室里看节目,等待那个十二点的到来。我站在图书馆的门前,一眼看到罩在头顶上的青天,那苍苍茫茫的夜色使我心生感动。我忽然对自己说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此生一定要好好过。当时我还有一个幻想就是能有一个男人把我请到一大饭店里用餐,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旁边有乐队为我们伴奏。”

  芬专注地听着,眼睛忽闪着,窗外的灯光照着她的额头,脸颊。她说:“那个晚上我在跳舞,我的舞伴是我的哲学老师,那时他一边跳一边还在跟我讲尼采康德海德格尔。 他在讲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在他周身缭绕着一种光圈……”

  “那你有没有跟他上床?”我突然笑了起来。

  但她没笑,两只眼睛像两口深井。只听她的声音像呜呜的泉水在深夜中流淌。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