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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青!”我听到这个男人在唤我。

  抬头见许仙。此生第一个唤我名字的男人。

  他换过一身干净好衣裳,深浅的藕色,看上去也是一根藕。藕断丝连。

  “相公,我等你,等得双腿都发麻了。”

  他连忙拱手道歉:

  “对不起呀,雕版没做好,一时走不开。我一路找,又怕走错了地方。走对了小巷,又怕等会不晓得言语……”

  “那有什么可怕?”

  “小青,你看我这一身可还瞧得过去?”

  然后他秀长凤目,已暗探内院。他的眼神,并没流连于我身上,我等了他好久,第二百七十四人。直至他出现了,我的心剧烈地跳——然而,他的眼神并没流连于我身上。

  “小青!可是许相公来了?”里头问。

  我只得延请他进去。一路走,只见四扇暗槅子窗,揭起青布幕,一个坐起,桌上放一盆虎须菖蒲,两边也挂了四幅美人,中间挂一幅神像,桌上放一个古铜香炉。许仙正打量间,我那姊姊丰姿绰约地现身了。

  打扮得狐狸也没她妩媚。

  “许相公谅是未用饭。”

  “不不,我只是来取伞。”

  素贞道:

  “相公的伞,昨夜又借了给舍亲,因他赶路,故今日仍未送来。再饮几杯,着人取回给你吧。”二人便浅斟低酌,一时间竟不提那伞。许仙告辞回家。

  第二天,还是等他来。

  他人没到,忽地来了一个瞎子。他是有眼无珠,以鼻当目的臭道士,两个精灵的道童相随。

  只见他一路用力嗅吸,竟在我们寓外站定,神色凝重。

  我吃了一惊,闪身静观其变。

  谁知他道:

  “是这儿了!快洒。”

  两个道童手脚伶俐,把一些浓烈的粉末洒泼在门外墙边。好难受!此时许仙却已抵达。他奇怪:

  “咦?多刺鼻的硫磺味儿?”

  瞎眼道士听到人声,忙戒备着,不知来者是什么“东西”。

  一个道童忙解释。

  “师父,这个是人。”

  许仙莫名其妙。一怔:

  “谁不是人?”

  “难道相公不知道屋子里头有蛇妖吗?”

  岂有此理!拆穿我俩来了,急告姊姊去!

  “我看得见的,要靠看不见的来相告?”许仙一点也不相信,斥道,“你们在这儿妖言惑众,污染民宅,当心我告到官里。”

  当下换过温柔腔调:

  “两位姑娘,我许仙来了。”

  道士气得拂袖而去:

  “呸!色迷心窍的睁眼瞎子,看你一阵如何懊悔!”

  我正一路向素贞禀告,走到一半,硫磺苦热攻心,“吧哒”一声倒地,已全身发软,呕吐大作。

  好个素贞,临危不乱,即时把桌上酒壶倒倾,衣袖一挥,酒扇上天,念咒施雨。急雨一下,水流把那可恶的粉末冲走了。

  空气变得清新。

  我俩方才魂归原位。收拾身心,出门会客去。

  素贞款款现身,仪态万千,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白姑娘,今天我来迟了。”

  她若无其事地问:

  “呀?一阵急雨把硫磺都冲走了?”

  “这里有蛇吗?”

  “防患未然,小青,你去着人明天再来洒一遍吧。”

  我不情不愿:

  “吃过酒菜再去吧——你不用我做媒?”

  “先做正经事。”她有心把我支开,“许相公这儿有我。”

  没辙。

  我只得无奈地离场。

  先缓步,后急走,再飞窜,直追道士去。

  你以为我不知你干什么勾当么——“说来话长了……”素贞一定微笑着,就着炉火,替许仙把湿衣烘干。

  “我俩刚搬至不久,家中没有男人,很不安全,怕被坏人打主意,遂制造流言,说屋子里有蛇,还特地请了道士来捉妖呢。”

  她那么荏弱、风情,却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似的,谁不生同情,企图保护?

  就趁着许仙心摇神荡之际,她必然伺机碰碰他这老实人的手:

  “相公,这几样小菜味道如何?”

  “很好呀。”

  “这都是我亲手做的。”

  妩媚地为他布莱、举杯劝饮,把心事悠悠套问。

  酒不醉人,女人施展浑身解数,男人根本招架乏力。

  “真不敢劳你玉手。”

  她又再强调:

  “说来,也是因着家中没有男人,所以多请一个下人也不大放心。相公——”三脚的金兽香炉,飘出袅袅轻烟,像一根颤动着的心弦。

  竹树的影儿在纱窗外点着头。

  素贞蓦地抓住他的手。

  他讪讪地,没话找话说,还是老套:

  “我……我是来取回那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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