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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在这片刻温存之后,我像世间女子,忽而十分疲倦,什么也不信。他是骗我的。

  “我逼你,你才这样答。”

  “你扪心自问。”我说,“如果你遗弃我,那不要紧。”

  “怎会——”他本来就不擅辞令,此刻更是手足无措。被我絮絮叨叨地蘑菇着,我什么时候竟变得这样婆妈?无可抑止地,又反复一些无谓的盘诘,要听无谓的盟誓。

  在这关头——他答什么,都是错。

  谁说他不懂得自私?

  我怎会委身于这个男人?

  也许,新鲜的喜悦还没有过去。腐败的霸占油然而生——如果他肯用点心思来哄我,也就算了吧。

  他忽地想起:

  “小青,娘子呢?”

  他恢复了一切的理智。唉。五月五,端阳佳节。一个叫法海的和尚不知如何看上了他,教了一招半式。雄黄酒,曾逼令素贞现回原形,然后他便吓死了。素贞在昆仑苦战盗草,塞我一株灵芝,着我回来救人,人救活了,也越轨了。

  许仙一点也不知道他曾死里逃生。他的魂儿往阴间一溜,马上因我喂以灵芝妙药,转瞬还阳。重新做人的一刹,他像个胚胎般单纯,遂也顺己意而为。

  对,素贞呢?

  我也恢复了一切的理智。

  “啊——我记起了!”许仙突然惊呼,“我记起了,刚才见到一条可怕的白蛇!满身厚鳞,血盆似的大口,向我吐着长舌喷着腥气,像要把我吃掉……”

  我不理他:冲锋陷阵地下床,忙乱穿戴。我未及追问许仙,那些床上未完的情话。

  心慌意乱。

  “小青,刚才的蛇呢——呀,是了,法海曾说过——”

  “相公,你别拦我!”

  怕他忆起桩桩件件,叫我哑口难辩。我像个窃贼,不知应把赃物藏匿何处。那赃物,收不来折不起,它太大,明明可见。它太贵,脱不了手。它抖开着,为世人指点,亲友不容——我竟偷了姊姊的男人!

  冲出房门,蓦地遇上一双晶晶冷眸。

  身后,就传来许仙的困惑:“那和尚说,我家有妖精!”

  眼前那个影儿一闪,我一震。啊,素贞!素贞回来了。

  她杀出重围?虎穴逃生?我以最快的速度把她细细打量,脸色苍白颜容憔悴。她也把我细细打量一番。

  许仙尾随我出来,见素贞。素贞拨走粘在她颊上一两根碎草残泥,拨一下两下三下,用一种看不出结果的气力。她咬牙问:

  “谁说我家有妖精?”

  “姊姊……”

  并不打算回应我,她又暴戾地,一把拖了许仙到后院去。

  “相公,你来!”

  许仙被她不问情由不容置辩地拉扯,踉跄跌至后院。

  “你看!”

  树上挂了一条白蛇的长尸,软软地垂着头。

  素贞用腰带变的。她指点着它,拼尽全身气力一般地解释:

  “刚才,听得相公惊呼,原来床上盘了此物,我也吓了一跳,当下赶忙抄了一把剑,奋力把它刺杀,我与之纠缠甚久,弄得身心疲惫。”

  许仙有点胆怯,不敢走近。素贞哀求:

  “好相公,你看仔细!你看仔细了?”

  许仙搀扶气若游丝的娘子。

  “你刚才见到的蛇,已被我杀掉了!”素贞无限的悲凉。

  末了,她见交代好一切,再也无法支撑。

  她软倒了。

  许仙与我交换一下眼神。

  我大步赶快上前,扶持她回房间去。

  她甩开我的手。但她连甩开我的手,也是乏力的。

  也许她知道了。也许她不知道。

  只是,一双男女,关系不同了,这一刻与前一刻,就连空气也变了质地变了味道,逐渐地扩散,直至旁人也觉察。骗不了任何人。

  但愿素贞不知道。我这样自欺着。

  挨挨跌跌,我俩把她安顿好在床上,她这样一身血汗地回来了,想也是奋力苦战,最后得到体谅。听说那南极仙翁也算是老好人,年岁差不多了,故减少作威作福。灵芝都被盗了,不如顺水推舟送她,让她永远欠他,感谢他。手下的鹤童鹿童再凶,也不过是底下人,主子肯了,凶都没啥用。

  不过在哀求的过程中,素贞实无条件付出了自尊,逆来顺受,委曲求全,为了她的爱。

  “……我口渴。”素贞呓道。

  “姊姊,我给你热碗姜汤去。”

  正想趁机干点活儿,得以下台。

  “我去!”许仙急接,争相躲藏。

  “不,我去吧。”

  “我去!”许仙对素贞道,他要说与她一人听,“娘子为了救我,这样的与巨蛇厮杀,真难为你。我给你端来。”

  末了,他还百般安慰:“娘子,好好将息,等等就来了。”

  逃一般地出去了——他多在乎她!为了补偿过错,迫不及待去亲手泡制。用尽他的爱情作料,怕也补偿不了他在床上对我的温柔。嘿,他以为他还是从前那忠贞不二之士吗?

  “小青,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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