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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杜晚晴走在闹哄哄的酒店大堂,再走进坐无虚席的咖啡屋。呆了好一阵子,才轮候到一个角落的座位。

  她坐下来,看着走马灯似的客人,彩色缤纷,谈笑晏晏,喜气洋洋地在她眼前走来走去。

  他们,都是结队成群,有影皆双的。

  姑勿论身旁的伴是永久的,抑或短暂的,总之,都不像杜晚晴如今的落寞、孤单、形单影只。

  她杜晚晴胸襟再宽广、再不计较自己的遭遇,也还是感受到一重浓不可破的、被人遗弃的压力。

  世界无论如何繁华热闹,杜晚晴只一个人独力支撑着对人欢笑背人愁的局面。

  从踏上万里长城开始,再到探索明朝万历帝的陵墓,一直下来,她就有着重重感慨,处处叹息。

  有生以来,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委屈过。

  不安于现状的人,压力日积月累,终有一天会一起,寻求突破。

  只消这一联想,杜晚晴就倒尽了胃口,推开眼前的食物,不能下咽。

  她慌忙走出餐厅,往附近的酒吧钻去。

  她要喝酒,以停止自己的欲望与幻想。

  当杜晚晴将一杯接着一杯烈酒灌进肚子里时,她心内冷笑。

  如果在这一刻,碰上了许劲,这老头儿还以为自己是为了备受冷落而借酒消愁呢!他?他值得杜晚晴为他而伤心?真是太笑话了。

  之所以如此反复思量,无非感怀身世。对自己忽尔生的怜悯,却又是为了一个冼崇浩的出现而已。

  罢、罢、罢。

  长痛不如短痛。

  喝它个酩酊大醉,之后,一觉醒来,又是明天。

  明天,人人都如常生活,各就各位。

  只要过得了今晚就好。

  只要今晚见不到冼崇浩就成。

  酒是灌了不少了,眼前景物开始摇晃、模糊。杜晚晴心想,大功快要告成了。

  她试图站起来,干完这最后一杯,就回睡房去,昏昏沉沉地睡至天明。

  她站起来,双脚酸软。以手撑着台面,身子还是左右摇摆不定,又跌坐原处。

  有人轻轻地拍她肩膀。

  杜晚晴回头一望,看见了冼崇浩。

  她开心地笑了。真好,一定已经有了八分酒意,才会得把酒吧内的侍役看成了是冼崇浩。

  “你喝醉了?”对方问。

  杜晚晴摆一摆手,说:“不相干,我就是要喝醉,好睡大大的一觉。”

  “那么,我扶你回睡房好不好?”

  “天!”

  杜晚晴故意惊叫,缩一缩身子说:装出一个吃惊的模样,说:“哟,怎么男人的脑筋转来转去都离不开送女人回房去睡觉这件事上头,连你都一样。”

  “你真的醉了。”

  “我?我再醉,也知道你们心里头想着的鬼主意。”杜晚晴摇头说,“不,不,不,我不用你扶我上房去,给我再拿酒来,你陪我在这儿多喝几杯,等下我自己会得回房。”

  杜晚晴坐在椅子上,连忙左顾右盼,转着身子,找寻别个侍役为她服务。

  “不,我现在就送你回房去,你已经喝醉了。”

  对方坚持。

  且不是一个冼崇浩,突然之间,眼前出现了好几张俊朗的脸谱,围着杜晚晴身边转,转呀转的,转得她头晕眼花。

  杜晚晴看见了很多个很多个冼崇浩。

  那些冼崇浩硬拉着她,要她站起来,又要半拖半推地扯着她走。

  杜晚晴挣扎,嚷道:“不,不,冼崇浩,不要来缠我,缠我没有用,拉我、迫我,也没有用。因为我不会属于你的,我根本不属于任何一个男人,任何一个世界上的人,也不属于我自己。”

  杜晚晴边叫边喊,已经被拖拉着走入升降机。她依然大声叫嚷:“真的,请相信我,我不能跟你。我只属于任何一个花得起钱的人,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一个人用完,会传到别个人手上去,用完了,又传回来。传呀传呀,一直传,一直传……”

  杜晚晴叫喊得气息奄奄,整个身子软绵绵地瘫痪在搀扶着她的人之肩膀上。

  她稍稍静止下来。

  原来有一个宽阔的肩膀让她憩息一阵子也是一种以形容的快慰与安宁。

  她打算就这样睡去。

  “你要好好地息一息!”

  有人在她身畔这么说。

  是不是冼崇浩?还是幻觉?还是想当然?

  是谁都不打紧了,杜晚晴已经听劝,闭上了沉重的眼皮,再睁不开来,她真要好好地息一息了。

  这些年,好像一晃眼就过去,其实她过得很苦、很委屈、很不如意、很不称心。

  她从没有想过一死了之,因为她有责任,且是重重的责任。

  然,吃尽苦头之后,让她息一息,回一回气,养精蓄锐,再重踏征途,也是好的。

  她的确需要在极为难堪、混乱与自卑之后,有一个歇脚处。

  什么也不必理、不必想、不必做,只是息着,睡去。

  在这个只供休憩的睡乡,白茫茫一片,没有缤纷色彩,也没有惨雾愁云,完全静止,甚而缺乏气息。

  杜晚晴反而是安乐的。

  安乐的时光,从来不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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