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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望之不似人君,穿起龙袍不成太子的人,注定失败一半。奇怪的是,有七分本事者,自添三分神采。连电视台选美,那些小姐们初看像个土包子的,一旦选出来了,就真颇像样。

  是鸡与鸡蛋的问题吗,大概半斤八两。必须要有潜质,始会被发掘与栽培。

  面前的这位男士,潜质盎然,是一眼就看得出来了。

  葛懿德说:“这位是我的旧上司,威捷洋行的执行董事郭少风。”

  我心头抽动一下。

  想起了酒会里头威捷洋行主席费利斯的那番话。

  不会是他吧?然,拿这姓郭的,跟小葛放在一起看,的确是男才女貌的一对壁人。

  “昨晚才在费利斯先生的晚宴中见过江小姐,人大多,没机会畅谈!”

  “有空上利通来坐。”这是应酬活,不可不说。

  “一定,再找时间来拜会。”

  招呼打过之后,郭少风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有美同行。”我不期然地冲口而出,不知是不是故意报告,因为小葛背他们而坐。

  那位年青的小姐,守一套粉红日本时装之类,浑身的伦俗,如此毫不介意地表露无遗,将她那本来不算太差的相貌,都影响得降了格。

  “希望那姑娘只不过是他的谊亲表妹之流!”我补充。

  否则,实在太可惜,太破坏这儿高雅的气氛,大屈辱郭少风的质素与身分了。

  小葛闻言,笑得更天花乱坠。

  她眉宇之间的那份坦荡荡,完全不可能是碰见旧情人的模样。我默然,仍在胡思乱想。

  试行记忆一下威捷佯行的董事局内还有些什么才俊。

  小葛既已有资格问鼎总经理之职位,不见得这样子的女人,会跟低她三级的人闹恋爱。

  如果小葛今年二十三、四岁,她或者会视恋爱对手的学历身分如无睹,完全爱情至上。

  然,女人一沾到三十,思想全部焕然一新。

  江湖风雨,把少女时代的幻梦与理想洗刷得一穷二白,干干净净。

  要批评女人年纪一大了,就益发势利,也真叫没法于的事。阅历多起来,知道什么模样才叫得体、本事、学养,而偏偏有齐这等条件的人,都雄踞高位,权重一时。困为世界再不是怀才不遇的世界,社会予有潜质而又肯尽力挥发的人很多很多机会,一经配合,便都风生水起,独当一面。

  几曾听过蹲在大桥上乞食者原是有学历修养的人!

  坐在办公室内,手下三千之众的女人,决下能叫她跟门口看更者闹生死恋,为证明自己清高?视此现象为平等?实在是天方夜谭了。

  男女关系甚至朋友交往,精神才智上一律要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若能连身家资产与社会名望都半斤八两,那就更好了。齐大非偶。自古明训,至为恰当。

  我仍忍下住问小葛:

  “你跟这位郭少风多年同事了?”

  “对。不只多年同事,且多年同居。”

  葛懿德竟轻轻道来,并无半点不快、腼腆,甚至难过。像报道着旁人的关系。

  我微微错愕。是不是小葛对他先没有了感情了。

  被遗弃的一方,心头总是痛楚。不见得就能如此庸洒也。

  小葛说:“见工时,怕你多心,以为失恋者心情恶劣,一定会影响工作质素,故而只挑其中一个离职的原因讲。事实上,暂面相识,即提起这种儿女私情,也太不得体了。”

  跟葛懿德交往下去,竟是一连串的惊骇,我很真心诚意地说:

  “若是现今跟那姓郭的坐在一块儿的小姐是你对手的话,我可以肯定告诉你,你各方面都胜她千百倍,不论样貌、风采、衣着、品味,甚而可能言语……”

  葛懿德笑:“这么说,我岂非输得更惨。”

  我哑然。真是一位聪明绝顶的人。

  那姓郭的搞什么鬼?

  “对不起,江小姐,你的安慰,我非常感激。对方必有跟新人走在一起,而离弃旧人的理由。很可惜,通常理由充分与否,都不影响决定所引致的后果,我们也就不必把理由太过放在心上了。”

  “那是几时的事了?”我问。

  “什么?”葛懿德有点不明白。

  “我是问,你们分手多时了吗?”

  既然对方落落大方地说起前事来,我也就不怕这样问。

  并非专为好奇,而是希望参照资料,看究竟要失恋多久,才会得变成小葛今日的潇洒。

  葛懿德非常认真地想了想,说,“大概半年的样子。”

  实在难以置信。

  大概要因个案的轻重而定夺痊愈的速度。

  一定是我脸上流露的表情,叫葛懿德看出个所以然来。

  她竟说:

  “要看当事人对人生的体会与处理;有甚于案情的轻重。”

  小葛说这样话时竟毫不回避地瞪着我看。眼神有时能表达的比语言还要多。我知她对我的过去一定已有所闻。

  我苦笑。

  一点也不稀奇,根本是全城皆知的故事。小葛也许说得对。人们崇尚比较,真是很不必的一回事。

  某人双腿折断了,就认定他的痛楚必比另一个只缺了一条腿的深。合理吗?

  怎么会呢?各有各的官能感受,因而各有各的难过。并非有人比自己更凄凉,就切实地稍减心头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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