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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13)



  人情味的副作用



  不久之后,我到达纽约,除了在学校教课,也在家里收学生。

  有一天,我看到一个洋学生用的毛笔很差,建议他买好一点的。

  “这已经是店里最好的了。”学生说:“老师,能不能托你帮我买一支?”

  我马上就去找了一支,交给他:“这支笔就送你!”

  “真的啊!”学生兴奋极了。

  隔不久,他又要买笔,我就又找了一支送他。说实在那笔没多少钱,学生又用功,我等于给他当奖品。

  只是从此,即使他的笔已经旧了,而偷偷托同班的中国学生买,都再也不曾向我开口。

  有一天我问他为什么。他很严肃他说:“你总不收钱,我怎么还能托你买?”

  把过去的两件事对照,我突然有种感触:

  “难道中国的人情味,拿到洋邦,反而有了反面的副作用?” 



  请你照单会钱



  没到美国之前,常听人说:许多中国人到了美国,别的没学会,先学会对亲友的无情。连打电话,都计时收钱。

  到美国之后,有段时间,由博物馆安排,在各地旅游,并接受当地人士的接待。果然,他们也会把我打电话的帐单寄来,勾出我打的长途电话。

  “他们真是无情。”每次我寄钱过去,都想:“要是在我们中国,就算你抢着付钱,主人也不会收。”

  只是,一天天过去。听多了,看多了,我发觉自己的想法可能并不对。

  当朋友来住在家里,我不收任何电话费的时候,他明明需要讲二十分钟的长途电话,可能不到五分钟就草草结束。问题是,二十分钟的事,用五分钟怎能说得清?如果有要紧的事得讨论,又怕多花主人的电话费,而不能多谈,岂不误了大事?

  于是,我改为对来访的朋友说:

  “你尽量打电话,要是怕我付电话费,以后帐单来了,我会告诉你,千万别因为客气,而该讲的没讲。”

  我发现,对方反而泰然了。正如一位朋友说的:

  “你这么做,真好!因为我到别人家作客,他们客气,绝不收电话费。害得我打电话的时候,都觉得主人在偷愉看表,结果,出来做生意,反而没做好。”

  我真高兴听他这么说。只是,我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安:从国内来的朋友,是不是全能谅解呢?他们能谅解我这样做,是为大家好吗, 



  该拿的就要拿



  有一天,读到明朝袁了凡写的(了凡四训),其中说到两个有关孔子的故事,终于让我 释怀。故事说:

  鲁国法律规定,如果有人肯出钱赎回被邻国捉去做臣妾的百姓,政府都颁奖金。孔子的 学生子贡,赎了人,却不接受奖金。孩子知道就骂他说:“你错了!怎么可以只为自己高 兴,博取虚名,就随意去做呢?现在鲁国大都是穷人,你开了恶例,使大家觉得赎人受赏是 丢脸的事,以后还有谁赎得起人?从此赎人的风气,只怕要渐渐消失了!”

  书里又说:

  子路有一次救起溺水的人,那人送了一头牛为谢,子路收了。孔子听说;则大加赞赏。

  了凡先生写了一段很引人深思的话。

  “若所行似善,而其结果足以害人,则似善而实非善,若所行虽然不善。而其结果有益 于大众,则虽非善而实是善。”又说:“例如不应该的宽恕,过分的称赞别人,为守小信而 误大事,宠爱小孩而养大患……等,都急待吾人冷静检讨改善。”

  我发觉,其实中国的儒家思想,早就重视了“合理化”,只是后来许多人故意表现“私 情”,故作有人情味的样子,或表示自己的宽宏大量,而造成“情理不分”。 



  假好人与真乡愿



  读中国绘画史,有一段明代大画家沈周的故事,我永远不会忘。书里说,沈周的邻居掉 了东西,误以为沈周家一个相似的东西是他的。沈周知道之后,就把自己的东西送过去。直 到邻居掉的那个找回来,把沈周的东西归还,沈周也只是笑道:“这不是你的吗?”

  书中举出的这类例子很多,似乎以此推崇沈周的“胸襟廓落”。只是,每次我读到这 儿,都不以为然,这真叫胸怀吗?这根本是最害中国社会的“烂好人”、“真乡愿”。

  说到这儿,我又想起《论语》中的一段话,而不能不佩服孔子。

  有人问孔子以德报怨好不好。

  孔子回问:“你拿什么去报德呢?”接着叮嘱:“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儒家“求合理”、“不过火”的中庸之道,在这两句话中,已经做了明确的表现。

  问题是,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中国人,为什么却处处忘记这个道理。

  最近,一个跟英籍丈夫离婚的中国妈妈,为了把孩子带回台湾,而上了法庭。那英国人 居然批评台湾是个没人情味的地方,说你在路上被撞死了,都没人救你。

  虽然法官后来把孩子判给了母亲,那英国人的每个批评,却不能不让我们深思。曾几何 时,我们这个最有人情味的国家,却成了最没人情味的?

  那人情味去了哪里?

  答案应该是:去了自己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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