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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面对杀父仇敌似的,莉莉的眼睛里闪出了一道可怕的冷光。这冷光就如一道闪电似的直劈彼得的心房。 “彼得,我回来了。” 莉莉来不及关上铁闸,推开木门就嚷起来。 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男子听到叫声,慌忙丢下手中的报纸,从客厅的谈话间走出来,向着莉莉迎上去。 离莉莉只有几步路时,一条黑白两色的小狮子狗从后面用更快的速度蹿到莉莉跟前,喉管里发出细细的“汪汪”声。 莉莉蹲下去,一把将它抱起,又亲又吻。把脸贴在它的脸上,任凭狗毛在自己脸上擦来擦去。她嘴里叫着:“小彼得,我的小彼得。” 梳着一头新潮发型的英俊男子嘎地站住了。他皱着眉,看莉莉把小狗抱到沙发上坐下,才姗姗地往睡房走。 “彼得,一天不见,坐到我旁边来嘛。”莉莉拍了拍沙发。彼得哼了一声,无可奈何地在她旁边坐下。 “我要你亲亲我。”莉莉右手抱着小狗,左手去拉彼得的手。 彼得刚一凑近她的嘴唇,一股狗臭味迎面扑来,他闭紧嘴唇,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下,马上站了起来。 “我去洗手间。”彼得支吾着离去。后面传来莉莉亲吻小狗的“叭叭”声。 他走进洗手间,把嘴伸向水龙头,嗽了个痛快。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人的生活中会出现这样难以预测、稀奇古怪的事。 他与莉莉的婚姻算得上完美那一类。 他们的父母是世交,共同做贸易生意。莉莉是独生女,他是独生子。两人青梅竹马,从小就亲密无间。他们很少争执,从未吵过架,相互可说是了如指掌。这一对情侣曾经引起许多人的羡慕和赞叹:“一个年轻英俊,一个青春美貌,又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可称为最美满的婚姻,婚后一定很幸福。” 彼得和莉莉自己也毫不怀疑,婚后一定幸福。 婚期前夕,彼得突然要去外国打理公司的生意,一去竟然长达一年。一年后,他带着一颗过新婚生活的喜悦心情,飞回香港。 来机场迎接他的莉莉,依然是欢欣的笑脸,娇滴滴的声音。惟一的变化是怀里抱了一只小狗。 一见面,彼得情不自禁地拥着莉莉就吻。 “汪汪!” 小狗在莉莉怀里不安宁地全身乱动。 莉莉露出使彼得吃惊的母性表情,嘴里叫着“小彼得”,不断用手在抚它的背。 小狗趣怪她用舌头舔莉莉的手指。莉莉快乐地笑着,把鼻尖按在小狗的鼻尖上。 莉莉只顾逗小狗玩。彼得伸了伸长时间坐飞机的疲劳身子,把重重的皮箱放在地上,脸上掠过一丝不快,马上又笑着说: “怎么不知道你喜欢宠物?信里从来没有提过。” “你走了,我好闷,才学着养的。没想到可爱极了。信上不告诉你,想让你有个意外的惊喜。”莉莉满心欢喜地说。 “惊喜?我一个男人怎么会对小猫小狗感兴趣?”彼得看莉莉没有久别重逢的兴奋,已经很不高兴了。 莉莉听到了彼得的回答,笑脸立即收紧。 两人在机场尴尬地僵持了几分钟。分别一年的相见,就陷在这闷闷不乐的气氛里。 过了几天,他们繁忙地准备结婚,在听不完的恭贺声中,两人深深地沉浸在幸福里。 可是,偶然间,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虫子,悄悄地爬进了他们的心里。相互都会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在美轮美奂的新房里,莉莉坐在梳妆台前描着眉,叫了一声:“彼得。” “什么事?”彼得在外间应了一声,随即走进房来。小狗也摇着脖子上的铃铛奔了过来。 “我是叫小彼得。我帮它梳梳毛带它散步。” 莉莉把在她跟前围着乱转的小狗抱在身上,仔细地理着它身上黑白混杂的鬃毛。 “莉莉,我说过,叫你给它另外取个名字。我常常弄不清你是在叫谁!”彼得大声地说,脖子上鼓起青筋。 “可我把它买回来时就是这个名字。又不是人,换了名字,它根本不会听呀!”莉莉噘着嘴说。 “总之,唉!”彼得垂头丧气地说,“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女人。” 过了一会,他的气就消了。 他忆起从孩童时代起到如今留存在脑中的记忆和欢乐,就像一片又阔又深的大海,很容易就淹没了那条小虫子。 他搂着她,热烈地吻她的脸颊:她是世上最可爱的妻子。 莉莉用手指把他蓬乱了的头发慢慢理平:他是世上最理想的丈夫。 四日相交,任何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突然,她把他推开,紧张地侧耳静听: “彼得,你听到了吗?小彼得在叫我呢!” “莉莉,今晚才是我们新婚第三天,让我们静一下吧,别理它了。”彼得紧紧地抱着她。 “好彼得,你没听到吗?它好像叫得很可怜。”莉莉用力从彼得怀里挣出来。 她走过去把小狗抱在怀里,心疼地拍着走到满脸不高兴的彼得面前:“亲爱的,它不熟悉这个环境,很害怕。”接着,她把它放到床边的沙发上,用一条毛巾盖在它身上。 “莉莉,你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怎么能让它睡在这里!”彼得的火冒了上来。 “亲爱的好彼得,我不忍心丢下我的小彼得。”莉莉眼里涌出了泪。 彼得惊愕了。他第一次看到莉莉流眼泪。 小狗的床就此搬进了新房。 莉莉像猎人似的,惊觉地时刻注意着小狗。每一个夜晚,她随时会突然扭亮床头灯,甚至把彼得推醒,和她一起看躺在软软的小床上的彼得。 “莉莉,你安静一下好不好?它发出的声音,只是鼾声。我明天还要工作。唉,真要命!” 彼得睡眼惺松地把蹲在狗床前的莉莉抱起来,莉莉最后用手摸了摸闭上眼睛的小狗才站起来。 清晨,莉莉用力把彼得推醒:“彼得,快起床,牵小彼得去拉屎。” 彼得不耐烦地把莉莉的手推开:“莉莉,不要来烦我好不好?我还要工作,你自己牵它去好了。”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莉莉摇着他的身子:“不行,不行,我看见这幢大厦都是男人牵狗去狗厕。别人会笑我的。好彼得,去嘛。” 莉莉纠缠不休,彼得只好起身。看看钟,七点还不到。他用手指在太阳穴上猛按,懒精无神地牵着小狗往狗厕走。 一路上,那些拖着小狗上狗厕的男人们相互点着头,微笑着、苦笑着。 “吃了早餐再走。”莉莉拉着上狗厕回来的彼得。 “休息不好,没胃口。再说时间不够了,我要开会。”彼得打了个呵欠。 一个多月下来,彼得的精神愈来愈差,情绪坏极了。他的脑中常常浮起那条小狗。更糟的是,任何地方都嗅到一股狗骚味。 彼得终于忍受不住,向莉莉开了口。他婉转地说:“莉莉,小狗瘦了很多,能不能把它送给别人?让你请个佣人帮手,你又说不愿有其他人介入我们的生活。你连自己都不懂得照顾,我想它在别人家会比在这里好。” “亲爱的,难道你忘记了?这是条特别的小狗。它的父母在澳洲狗展时拿过冠军。再说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能送人呢?”莉莉惊慌地嚷起来,把小狗紧紧地搂在胸前。就像面对杀父仇敌似的,莉莉的眼睛里闪出了一道可怕的冷光。这冷光就如一道闪电似的直劈彼得的心房。他打了个寒颤:“这小畜生,不能再让它呆下去了。”彼得思忖着,心里不断盘算,应该怎样去消灭它。 他在下了决心以后,心情觉得轻松了许多。 等待了多日,终于有了一个机会。 一个星期天上午,莉莉约了女朋友出去,说好要几个小时才回来。 彼得尽量露出轻松的笑容,送莉莉进了电梯。 当屋里只剩下他和它时,彼得的心狂跳着。他看着蹲在屋角的小狗:四只白色的脚爪贴紧在地上,头顶上那团像朵花似的白毛在颤动。 大彼得狠狠地盯着小彼得;小彼得胆怯地看着大彼得。 彼得刚向前移了一步,那只往它身上踢过无数次的大脚,把它吓得一下子钻到了沙发底下。 彼得跟着也趴在地板上,歪着头往沙发底下找。 小狗躲在矮矮的长沙发角落里,发出惊惶的叫声。 彼得被这叫声激怒了。这叫声曾经不止一次地扰乱过他和莉莉的生活。他拿来一把地拖,把杆子伸进沙发底乱捅一阵。狗儿哼叭着逃向餐台底下。 彼得穷追不放。他的宁静、快乐,全被这该死的畜生破坏了。今日非得好好出出这口气。 从客厅到睡房,从大房到小房。彼得追逐着小狗。他气喘吁吁地关紧了所有的门。 小狗逃列客厅里,彼得把重重的沙发歪倒在地上,餐椅全搬上了餐台。 地上再也没空隙可钻,小狗站在屋中间瑟瑟发抖。 彼得终于把它抓住了。他的手触摸到它那发出微温的软软身子,嗅到那股狗骚味时,他真想把它从窗口摔下去。 小狗声嘶力竭地狂叫,彼得一阵慌乱,连忙打开电视,想让电视的声浪淹没小狗的叫声。 彼得把小狗夹在腋下,在厨房里翻出一根藏了很久的尼龙绳,当他在捆绑又踢又叫的小狗时,电视机播出一段新闻,他在小狗的叫声中听到的大致内容是,一名小贩因活剥鹌鹑皮被控虐畜,法庭判监三个月,罚款九百元。 彼得手一松,小狗跌在地上。汪汪惨叫几声后,翻身就逃出了厨房。 彼得呆若木鸡站在厨房里。良久,他才想到莉莉该要回来了,搬乱的桌椅必须收拾好。 莉莉一开门就连声嚷:“彼得,我的彼得。”她发出啧啧声,小狗全身一抖,一纵身蹿迸她的怀抱。 莉莉照例又把鼻尖贴在小狗的黑色鼻尖上,絮絮不休地问:“亲爱的,我不在时,小彼得淘气了吗?你打过它没有?” 彼得用尽最大的忍耐力也不能抑制了。像炸弹爆开似的,向着莉莉大声吼叫: “我受够了。这该死的畜生!你怏把它送给人。” 莉莉被彼得这前所未有的粗暴惊呆了,小狗从她松开的手中掉到地上。她眼睛里露出极度的恐惧,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当她的脚触到小狗时,她蹲下去,一把抱着它嚎啕大哭:“可怜的彼得,没有人喜欢我们。” 彼得的头都快炸开了。莉莉的哭声令到他只觉得脑袋快将四分五裂。他无可奈何地尽量放低声音说:“莉莉,别这样好不好?想一想,我们从小到大都没有吵过架。这是为了什么?” 莉莉呜咽着:“你为什么不喜欢小彼得?难道你真是这么狠心的人吗?” 彼得叹着气,在无可奈何之下,把那该死的畜生抱在怀里。他甚至学着莉莉用脸去贴一下小狗的脸,小狗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在他的手上。莉莉笑了,他一阵倒胃,但仍装出和莉莉一样的笑。 他们这才又言归于好。 彼得愈来愈觉得精神要崩溃了,他的计划落了空。想想看,剥了一只小小的鹌鹑,要判入狱三个月。如果杀死一条狗,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他不敢设想。他的前途怎么能为一条狗,就此毁掉? 看来要莉莉放弃小狗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惟一的希望只有等它两三年后死掉。”彼得在穷途末路中安慰自己。 很快他就失去了这惟一的希望……他后来弄清楚这种狗的寿命是十五六年左右。 小家庭的裂痕在逐渐加深。 为了小狗争吵已成了家常便饭,婚前的欢乐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一天,莉莉着急得吵吵嚷嚷: “小彼得病了。” “我不舒服。”彼得一副倦容。 “是吗?”莉莉顺口应道,仍专注地梳着狗毛。她想了一下又说:“彼得,你明天早点回来带它看医生。” 彼得冲着莉莉:“莉莉,我也不舒服,你怎么一点不关心?畜生病了有什么大不了?” 莉莉愤怒地站起来:“它不是人,一切痛苦都要靠人来帮它解决。我过去怎么就没发觉你这么残忍,没有爱心?我看错了你。” 彼得跳起八丈高:“我过去也没有发现你这么莫名其妙,简直在无理取闹。我娶错了你。”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闹得不可开交。 莉莉抱着小狗哭了一夜,彼得坐在客厅里抽了一晚香烟。 第二天,彼得坐在办公桌前宾思苦想: “非得干掉它不可。” 他想到大厦附近有一幢空着的房子,门上长年挂着一把大锁。 他想:“我把它关进屋里,让它饿死。我没有亲手杀死它,总不犯罪吧!” 彼得等待着机会的来临,在等待中,对于这条离死亡不远的小狗,他甚至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怜悯。从这一天开始,他再也没有踢过它,还不止一次地默默对它说: “小东西,委屈你了。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盼望已久的时机来了:莉莉回了娘家,半天才会回来。 彼得急忙到超级市场买回来一大包狗食。 他提着装满狗食的塑胶袋,手上抱着小狗,伸头看清了通道空无一人,立即嗫手嗫脚进了电梯。 他走近大厦后门,一个年老的管理员在摆弄铁闸的锁。 “真倒霉,平时后门连鬼都没一个,今天碰巧来修锁。”他向管理员微微一笑,同时把在怀里乱动的小狗抱得紧紧的。 彼得到了空屋门口,这孤伶伶的房屋四周长满了乱草。他抱着小狗绕到屋子的后面。小狗被这荒凉的景象吓得汪汪乱叫。 彼得急得用手去捂小狗的嘴,它益发叫得厉害了。情急之下,彼得抱着小狗翻过了矮墙。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推开了一扇门,里面是一间空的储物室。 他把小狗放到地上,小狗叫着往门外冲。他用绳子把它的脚捆起来,接着把门关紧,拿出狗食,把一个个的罐头打开,放在地上。 “够你吃几天了。”彼得对小狗说。在要离开时,他想了想,帮它解开了绳子。小狗咬住他的裤管不放,他就像刑场上的刽子手似的,毫不犹豫地把小狗拖到屋角,用力关上了门,又用粗铁丝捆在门把手上,最后才再从矮墙跳了出去。在墙外,小狗的声音弱得几乎听不清。 彼得回到家时,莉莉已经在房里团团转了。 “彼得,我的小彼得不见了。门锁着,它怎么会跑出去呢?我知道你恨它,一定是你把它赶出去了。我要我的小彼得。”莉莉几乎吵翻了天。 彼得装出吃惊的模样:“我出门时没留意。你好好想想,会不会是早上你牵它散步时,忘记牵回来?” “不会,不会,怎么会不牵回来呢?” “那一定是你开门时,它追着你出了门,你没留意。”彼得提醒她。 莉莉沉思一下:是啊,每次她出门,小狗都跟到门口。有一次,她临出门时,和彼得说着话,小狗钻出了铁门,后来是在楼梯口找到的。 “你帮我在周围去找嘛。”莉莉连哭带闹,纠缠着彼得。 彼得假装着急陪着她在各层楼梯、大厦天台寻找。 管理员听到莉莉的询问后,像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脸色发青的彼得,然后向莉莉摇摇头。 小狗失了踪,莉莉伤伤心心地哭了几天几夜。 彼得在安慰莉莉的同时,心里的包袱更加沉重了。 他在心里计算着那些狗食还能吃几天?他设想着当狗食吃完后,小狗的生命能持续多久?想到小狗垂死前的挣扎,他心烦意乱,简直无法工作。 就在彼得的心乱得不能再乱时,又出了一桩新闻“一幢空屋里关了两条大狗,邻居发现后报警。警方撬开铁门救出了活着的一条,另一条已饿死。屋主因此将被起诉。” 彼得被这桩新闻吓了一跳。他早早地就离开了写字楼,在那幢空屋周围徘徊。不时地走近门边,竖起耳朵听听里面的动静。他想:那包狗食够小狗吃十天左右,到今天才一个星期,小狗不会有事。如果把它关在这幢屋里,不断供给它食物,那问题不也解决了吗? 随即他又想到今天的新闻报导:那些好管闲事的邻居听到叫声,通知警方,那不是有麻烦? 他的心里七上八下,就像即将来临的夜晚那样,愈来愈阴,愈来愈沉。 终于,他胆怯了。他作出了决断:立即带它回去。 彼得熟练地打开了门,他站在门边怔住了。 屋里撒了满地的狗食。那些打开盖的罐头,七零八落地翻倒着。小狗缩成一团躲在墙角,已经奄奄一息。 彼得把全身臭味的小狗抱在怀里,怏速爬过矮墙,往家里跑去。 彼得对睁圆着眼的莉莉解释:“我在后门那棵大树下发现了它。” 莉莉高兴得扑在彼得的身上叫着:“亲爱的,你多么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莉莉忙着往盆子里放水,彼得被差遣着买来狗冲凉液、洗狗毛水…… 秋凉了,小狗穿着莉莉为它编织的红色毛线鞋、黄色毛线肚兜,摇着白色的小尾巴跟在彼得的后面在公园里散步。 大彼得牵着小彼得,小彼得跟着大彼得。 “彼得!”莉莉叫了一声,走在前面的大彼得和小彼得同时转过身,朝莉莉迎去。 ------------------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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