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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是你的女朋友?”世华有点醋意。

  “不,我不随便付出真感情的。”

  “那什么令你伤心过?”世华问。

  “我的母亲。”安雄脸上升起一阵忿怨。

  一生被母亲爱宠的世华,不大明白。

  “我也不晓得我干错了些什么,我一直很乖的。但是,母亲分饼干,只抽两片给我,却整盒给了弟弟。”

  “小时考试少了一科甲,妈妈便要打我一顿,弟弟考个满堂红,一样赏钱给他去看电影。”

  “爷爷最疼我,我们跟爷爷住的,唯一夸奖我念书念得好的便是他。”

  “爷爷是唯一爱我的人。很可惜他没法看到我毕业。”

  “爷爷老了,生了重病,妈妈也不告诉我。”

  “反而是有一次挂长途电话回家,家里的佣人说:为什么你不回来看爷爷啊?为什么你不挂电话给爷爷啊?我最疼爱的是安雄,怎么他不记得爷爷了?”

  “我忙找爷爷听电话,料不到接电话的却是妈妈,我说我要跟爷爷说话,她却说爷爷睡了。”

  “每次打电话,都给妈妈截着说爷爷睡了。”

  “我不禁狐疑起来,打电话去给柏克莱的弟弟,他说爷爷病了很久了,你不知道吗?”

  “我问他有跟爷爷通过电话没有?他说有啊,都是妈妈扶他起来听的。”

  “你妈妈为什么这样?”世华问。

  “我也不明白。她不喜欢我便算了,但怎可以让个老人家日夜盼望我的电话而盼望不到呢?我想爷爷一定很难过,到死都埋怨我不孝。”

  “你爷爷逝世了?”

  安雄冷笑了一下:“逝世了还不通知我呢。原来是妈妈叫弟弟先回去了,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

  “她居心何在?”世华也不忿起来。

  “分家产吧。爷爷是古老人,没有遗嘱的。他在家里放了个保险箱。小时常见他拿出玉石珍玩来给我看。”

  “到我得知爷爷死讯,赶忙回香港时,我问妈妈,爷爷的东西呢?”

  “她说他有什么东西?不信,开保险箱给你看看。”

  “保险箱一开,空空如也,果然什么也没有。我想是她和弟弟分了。”

  “那么你爸爸呢?”

  “我爸爸身体也不好,亦是个百事不理的,什么都是妈妈做主。”

  “遗产当然是你爸爸的了?”世华问。

  “妈妈说什么遗产也没有。那倒不是我关心的,最令我伤心的是,爷爷以为我忘记了他,伤心失望地死去。”

  “我无辜地令我最敬爱的人误会我,令他伤心失望。这种伤心,会伤我一辈子,我并不要什么,为什么他们要串谋瞒我、害我?”

  “你那弟弟也该死,他不会打电话给你的吗?”世华比安雄更动气,“其他姐妹不会打电话给你的吗?”

  “人都是自私的,个个忙着讨好妈妈。”安雄说。

  “想不到你有这样的伤心事。”世华怜惜他说。

  “现在也是爸爸给我汇钱来,妈妈却汇很多给弟弟。”

  “他在柏克莱念书吗?”世华问。

  “不清楚。”安雄好像不愿意说。

  “他长得像你吗?”

  世华想,要是他兄弟相像,他弟弟也应是满好看的。

  “你们有来往吗?”

  “很少。”安雄答,“话不投机。”

  “你们兄弟不和?”

  “不是不和,我们没什么不和,只是少见面而已。”安雄说。

  世华想,这个铁甲武士的背后,有颗脆弱的心。

  然而他是那么的能干,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起初安雄天天来教她做功课,文科理科,经安雄一指点,她每一科都考全班最高的,世华不禁对他五体投地。

  渐渐,安雄搬进世华的小白屋的东西愈来愈多,后来干脆不回去跟男同学住了。

  那是个蓝天一片万里无云的星期天,安雄和世华两个睡醒了,从左边一列玻璃窗看出去,更是懒洋洋,两个人都滚在床上不愿意起来。

  不久,门外有敲门声。敲了很久。

  世华说:“别理他!”

  门还继续敲下去,有个熟悉的声音叫着:“开门呀,我知道你们两个在里头。”

  那是朗尼的声音。

  “怎么门敲得那么急?让我去看看。”安雄忙跑出去。

  安雄下边只穿着运动裤,赤裸着他肌肉结实秀美的上身。

  世华还爬在床上,穿着套白纱镶厘士双层打褶边、长仅及内裤下面的娃娃装睡衣。

  朗尼高大的个子这回没笑出他那排整齐的小白牙,看着穿了娃娃睡衣更似娃娃的世华,定了定神说:“世华不能哭,宝莲死了!”

  世华定了眼,感觉不像是真的。

  “你说什么?宝莲死了?宝莲死了?”安雄也不能相信那是真的。

  “死了,一群同学开车去玩,她和约瑟两个坐辆敞篷车,不知怎的翻了,两个人都翻了出来,起初宝莲还在哈哈地笑,笑了一阵便觉得不舒服,要吐。”

  “我们还以为她是受了点震荡,一时反胃而已,便把她送去附近的诊所,她躺在诊所床上不清醒,频问:约瑟,你没事吧?”

  “怎知过了不久,她又吐了,她外表一点伤痕也没有,我们还不怎么紧张,可是,她的脸色愈来愈青,医生给她氧气,不久,她便停止了呼吸,我是说,再不呼吸了,气绝了!”朗尼像在说个刚做完的噩梦,还不可以置信。

  世华一时麻木了,平日最大快活,什么都笑上一顿,时刻照顾她的宝莲,这样就去了,这样就没有了她那一串串银铃似的快乐笑声了?

  “那么约瑟怎样?”安雄问。

  “现正在睡着。”朗尼说。

  “睡着?怎睡得着?”世华嚷道。

  “他见宝莲去了,整个人也疯了,他骂自己不小心,因为车是他开的。”朗尼说。

  “那真不幸。他自己却没事?”安雄说。

  “他受伤了还罢了,断那三五根骨头还罢了,偏是丝毫无损,他便怪自己。我们说不关你事啊,我们一列车都是那样的开。他又怪自己把车开了篷,不然不会把宝莲抛了出去。”朗尼说。

  “那怎么了?”安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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