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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乐知音提起笔,写下“小雄”两个字,便写不下去了。

  她想听听孩子的声音。

  看看腕表,加利福尼亚州应是黄昏七时,安雄和小雄都应该在家的。

  她挂了长途电话。

  “哈啰。”九岁男童的声音。

  “小雄,是妈咪,你好吗?”知音一听到儿子童音,便恨不得多听一会。

  孩子显然没有兴趣,只拿着电话喊爸爸过来:“爹,妈咪打电话来。”

  “小雄,别跑,告诉妈咪你长高了没有。”知音但愿能够把手伸到太平洋的另一端,把孩子拉住。

  “爹!”孩子仍在喊。

  程安雄从孩子手里接过听筒。

  “他跑掉了。”

  “安雄,小雄好吗?”知音间:“我等了半天,他都没唤过我一声妈咪,只叫你来听电话。”

  “你期望他会怎样?”安雄的声音有点冷:“小雄好多年没见过你了。”

  知音问:“安雄,你好吗?”

  程安雄应酬式地回答:“我很好。”

  他连向前妻问好都省下。

  知音努力地继续话题:“小雄长得怎么了?”

  “愈来愈像我。”安雄百般滋味在心头。

  “愈来愈像你……寄帧小雄的近照给我好吗?”知音一样百般滋味在心头。

  小雄是两夫妇间的秘密。随着岁月的飞逝,这个秘密的答案愈来愈明显。

  孩子是安邦的,安邦跟安雄本来就长得很相像,不同的是性格有天渊之别。

  知音多年没见安邦了,他跟安雄见面吗?他知道小雄是他的孩子吗?

  太多她想问的问题,大多大敏感的问题,她不是不敢问,而是她不想再伤害安雄。

  安雄那边是沉默的,自己的爱人在成婚之前怀了自己弟弟的孩子。他俩结婚以后,谁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及这个问题。

  那有如个肥皂泡泡,要是有人拿根天地间最幼细的针一刺,肥皂泡泡便破灭于无形了。

  “安雄,我是说,给我一张你和小雄的合照。”

  “我把小雄的单人照片寄给你好了。”

  安雄这些年来,一直在筑起一堵把他和知音隔开的围墙。

  “安雄,”知音说:“我一生人最快乐的日子,便是我俩住在小白屋的日子,我希望你知道。”

  安雄没有回应,亦没问她任何问题,只是一番沉默。

  对话无法继续下去了,知音只好收线。

  刹那间她感到无限的寂寥,挂了电话给儿子和前夫比不挂更难受。

  安雄就像堵坚硬的墙,不论她说什么,他都无动于衷,不论她做什么,他都把她反弹出去,令她无法接近过去的一段夫妻恩情。留在脑海里的,只是她独个儿拥着的故事,真正在故事中出现过的人物,都在表示与故事无关,好像那故事是她编出来的,她是在说谎一样。

  闺房寂寂,她希望李颀会给她电话。

  但是没有。

  从前,李颀会在大雨淋漓之下,站在盛家门外,浑身湿透地等她整个晚上。

  如今,李颀已是影坛的天之骄子,有的是片约,没有的是时间。

  时移势易,她变得渺小了。

  翌日回电视台,监制对她说:“朱祖创约好了,一提起你的名字,他便马上答应。他说他认识你的,怎么你一声也不哼?”

  知音精神不好,含糊地应着:“也许忘了,见面时多半认得。”

  “朱祖创这地产巨子你都想不起来?他提起你倒像很兴奋的。”监制说:“是不是以前的男朋友啊?”

  知音不置可否,心下很感激朱祖创这个老同学。

  亲爱的阿祖,你还是这么感情丰富。

  “他的太太是谁?”乐知音问。

  “是个红不起来的小明星,嫁入了豪门,仍是脱不掉风尘味。”监制道。

  阿祖,你老是喜欢不正经的女人,知音心里想。

  “什么时候录影?”知音问。

  “朱祖创说什么时候都可以。”监制说:“不过他请你亲自打个电话给他商量商量。”

  “我没有他的电话。”乐知音在报上看过朱祖创的消息,但一直没有联络。

  “你没有我有。”监制把朱祖创的电话给她:“人家想和你叙旧呢。”

  乐知音笑笑:“别骗我,我想不是朱祖创要跟我商量点什么,而是你们有些解决不了的问题要我去安排。”

  监制拍拍她的肩头:“都说你是精灵得眉毛剔透的了。”

  乐知音做起事来,从来不喜欢花无谓的时间。

  “问题是什么?”

  编导这时开口了:“他的太太也要出镜。”

  乐知音望着他:“别告诉我她要跟大夫一同接受访问!”

  “她正是要这样。”编导说。

  “我们又不是请她,我不要她。”乐知音一看众人脸色,已经知道没人想要朱祖创的太太出镜。

  女助理编导是个直性子的:“又不是什么大明星,只当过几部粗制滥造的影片的小配角,谁对她有兴趣?”

  乐知音觉得,一旦把那爱出风头的朱太太放在了朱祖创身旁一同出镜,便会把朱祖创的形象拉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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