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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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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的公厕里,谁想理什么怪异物体,谁敢理? 程杰既伤又冷且饿,就像头无力挣扎的小猫,歪在公厕里。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耳鸣中只仿佛听见“雪儿,雪儿”这个名字。 他知道自己是活着的,但这世界似乎无地让他开始,亦似乎没有尽头。 心中想着雪儿的名字,他希望捱到站得起来那一刻。 昏昏沉沉的,时间过了多久他不清楚,不知下一个钟头如何过的日子他试过,但没试过像这次这般束手无策。 到底是高高大大的二十岁男子汉了,不再是小小孩童,带着一张烂脸孔也可以向人乞怜。讨人欢喜,更不可能了。 正感天地茫茫间,有人在他背后半抓半拿地拍了一下:“喂!” 程杰本能的转过头来,那人吓了一跳,喝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程杰努力地睁开肿剩一丝的眼睛,朦胧中认出了那中年汉子,他是家在邻近开药房的老板,程杰平日常去聊天的。 “是我……程杰……老板……是我。” “阿杰——”药房老板诧异地嚷了起来:“怎么弄成这样子?” 程杰说话很艰难,口齿不清。 药房老板摇头叹着:“让人揍了,是不是?整张脸孔像个烂南瓜似的,早叫你别那么嚣张,明知你迟早有今天。” “跟我来吧。”药房老板个子矮矮的,吃力地扶起程杰那无力却高大的身躯。 “不,我这样子,出不得街见人。”程杰说话像大了舌头。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午夜十二时多了,我都关铺了,”药房老板给他一方洗得旧旧的手帕:“掩着脸走路,低着头,这么黑了,没什么人看得见你那怕人的样子。” “到哪……哪儿去?”程杰问。 “别多话,跟我来。” 药房老板挽着他走了好一会儿,上了一层楼梯,按了门铃。 没人应门,再按了半晌,才有个蹒跚的肮脏老头,穿着旧溜溜的间条睡衣出来。 “方医生!”药房老板说:“是我,药房的老张,让我们进来。” 那老头长着个酒糟鼻,红红的满鼻子油,口里还有酒气,自嘲着说: “方医生,方医生,没牌照的医生,没病人的医生,老张,只有你还这么叫我了。” 老张把程杰放在方医生破得露出乳胶垫子来的烂沙发上。 “天可怜见,这小伙子让人揍成这样子,你替他看看。”老张说。 方医生看了看程杰:“又是个五官不全的,怎么你老带这些人上来?这个比你之前带过来的更糟糕。” “还是个大孩子啊,让人揍了。”老张说:“他平日常来药房聊的,我忙时也帮我卖卖眼药水暗疮膏,熟人来的。” 方医生啧啧了几声:“有些地方要缝针的,我没什么药……” “你喝酒把钱喝光了,连药都没有,要什么尽管开口,我赊给你,你替我料理好这小子。” “方医生有的是本事,没有的是运气,当然料理得好。”老头子自言自语,似在回顾当年:“我的同学,都成为大医生了,只有老方倒媚,哈!” “别发牢骚了,方医生,你还没醉,别装醉。”老张急了。 “莫问醉不醉。”方医生又呷了口便宜的大陆土酒。 “要什么药给你拿上来,快说。”老张催促着他说:“不快说不但没药赊,还不借钱给你买酒喝。” 一吓之下,方医生才一连串说了一些药的名字。 “没说错的,老张,方医生我,一谈到医术,再醉也是清醒的。”老医生喟叹:“年轻时凿入了脑袋的学识,怎会得忘了?虽然,我忘记我昨天做过什么。” 老张匆匆回药房拿一切应用药物去了,剩下方医生和靠在烂沙发上的程杰在那小小的、乱七八糟的公寓里。 “老年人,就是只记得年轻时的事,愈近的事愈不记得。”方医生喃喃自语:“上一回老张是几时带过人来?” 回头看程杰,老医生笑了: “别作奄奄一息状。注定会死的人,怎么医都会死,死不了的人,不医也会不死。” 程杰没回答,老实说,他对这醉鬼无牌医生没有信心。 “你没牌又怎会叫做方医生?”程杰奇怪。 “本来有牌的,医死过人嘛,吊销牌照啦,运气不好嘛,那病人,我不碰他也会死的。”老医生哭笑难分:“你怕不怕我医死你?” 程杰摇摇头:“哪这么容易便死了?你别在张老板回来之前死掉了才好。” “但愿如此呢,但愿如此呢,我活下去干什么?”方老医生忿怨地骂:“我那些医术九流的同学居然成了名医,这世界有公理不?” 程杰懒得说什么,只觉他讨厌。 不久老张回来了,把药品给了方医生。 方医生细细端详了程杰一下,转头问老板:“这家伙本来是什么样子的?现在没有样子,叫我怎替他还原?给张照片我看,看本来的脸貌。” 程杰把身份证掏了出来。 方医生把程杰的身份证照片看了看:“哦,原来挺俊的,还这么小,死不了,都是皮外伤,年轻人复原得快。” “他没有毁容?”老张的好奇多于关切:“上回那几个让你整完也不怎么好看。” 方医生恼了,拍了桌子,“怎么不好看了?那几个本来就丑,关我什么事?又赖我?每个人都赖我!” 那张本来就歪斜的残旧四方木桌子,让他大力一拍,桌面便更加斜了,老张刚放上去的药瓶药盒滑了一半在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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