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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雪儿藏在背后的右手伸了出来,握着把白塑胶柄的伸缩裁刀,右手拇指一推,其薄如纸的银灰刀片伸了出来,在左手上轻划着,目如寒霜。

  程杰心中一寒:

  “别玩这个,刀这么利,小心划着指头。”

  “这是可以把雪花横剖成两半的,送给你。”雪儿把刀片又推长了几寸。

  “我不要这东西,令人毛骨悚然。”

  雪儿把裁刀放在自己的左颈侧,跟着又放在程杰的左颈侧:“这儿是大血脉,一划下去,便血如泉涌的,流血不止,人便死了。”雪儿道。

  “干吗想到这个头上?”

  雪儿舞弄着裁刀;“我有时想,划得死人的刀,怎会剖不开雪花呢?只可惜雪花融得太快。”

  “别玩了,放下这东西。”程杰把刀片推了回去。

  雪儿叹着:“烟蒂可以在身上留痕,而裁刀那么薄,却不能留痕,只可以杀人。”

  “你说什么了雪儿?你想杀人吗?”程杰栗然一惊。漫长无诺的等待,她脆弱的心承受得起吗?

  他常觉得柔情万种、耐性无边的雪儿,有其不为人知的激烈,她无怨无悔地等他,他几乎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女孩子,他似乎知道她那么多,又知道她那么少。

  “不,我怎会想杀人,跟你玩而已。”雪儿若不经意地说:“我常用这刀来裁白纸,雕出一朵朵不同形状的雪花,往天上一撒,让它们掉下来,洒在我头上身上,就像我们在一起时一样。”

  “我有很多幻想我们在一起的方法。”雪儿道。

  程杰黯然神伤,为什么他老要雪儿活在幻想世界之中。

  “我们出外边走走。”程杰说:“把刀交给我,不许再玩了。”

  两人手牵手在马料水聊天。从马料水走到大埔,又从大埔走回马料水,程杰告诉她航海的生活、船上的故事,雪儿听得津津有味。

  黄昏到了,一抹夕阳,雪儿道:“在大海看夕阳西下,一定很灿烂。”

  程杰想起便厌倦:“没你所说的灿烂。头一天看,很出奇,天天看,便恨不得上岸。有时一连十几天,天天都乌云盖海,什么都看不见,船上生活很单调、很沉闷的。我不过是个普通的水手,要不是为了找个栖身之处,我也不想做了。”

  “那苦了你了。”雪儿怜爱地说:“不如你介绍我去做,我可以烧饭,陪着你。”

  程杰一时兴奋起来:“真的吗?每当我寂寞时,我便想,雪儿在我身边便好了。但,你在念大学,我怎敢叫你来呢?你的父母会让你来吗?”

  “杰,你什么时候开船?”

  “明天早上。”

  “那我们不去学校的晚会了,我跟你上船,那么裁刀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了。”

  “晚会你独个儿去。我现在回船上准备一切,你也不要回家收拾什么了,晚上十一时,我在这儿等你。”程杰写下码头地点:“老实说,我在你的校园老大不自在,想溜走很久了,不溜掉,只为你,我先走!等你,别失约。”

  【第六章 海上的日子】

  雪儿回到宿舍,把衣柜里的几件毛衣、裙子、裤子、书本,所有包得起来的都包起来了。看看空荡荡的柜子和书桌,又觉得不大对劲。太明显了,就像人已经失了踪似的,她不能太快让同学知道,不能太快让父母知道。

  结果,她把衣物一一放回柜子里,书本也照旧放在桌子上。

  她是个心思细密的女孩子,考虑了一番,晚会她还是依旧去了,就像没事人一样。开完晚会,她还给母亲打电话,说今晚玩得很开心,下周未如常回家。

  挂上了电话,雪儿潸然泪下,爸爸妈妈,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见得着你们了。

  然而她的兴奋,远远超过她的哀伤,她会跟程杰一块儿纵横四海,其他一切,管它呢,程杰会解决的。

  半夜,同房熟睡了,雪儿穿了件白衬衫,深蓝色毛衣,深蓝色绒长裤,披了她常穿那件深蓝色呢绒大衣,抱着盛载枯叶的匣子,拿着个小钱包,便悄悄地离开宿舍了。

  她依着时间去到程杰所说的码头,心里怦怦地跳。要是程杰不在呢?不,他一定在的,她不要想其他。

  码头的灯光比她想像得要亮,她惊惶地像耗子般无处藏身。突然一双长臂把她捞了过去,吓得她几乎失声大叫,但一嗅那气息是程杰的,她连脸孔也不看便死抱着不放。

  “不用紧张。”程杰镇定地说:“这个时分,上货上人,没人觉察的,你跟着我走。”

  程杰把她带了到船上一个狭小的舱房:“这是我的房间,把它锁着,别出来,我还要工作,不出去工作反而惹人怀疑了。”

  “那我怎么办?要是有人撵我走怎么办?”

  “我打点着,没人会走到这儿来的。”程杰说:“你还带了什么行李来?”

  “没有,就是这一身衣服。”雪儿道:“没人知道我溜掉的。”

  “身份证和护照呢?”程杰问。

  “护照在家里,身份证却有。”雪儿道。

  “把身份证丢掉。”程杰说。“那你便是没有身份的人,没人可以把你送回香港。”

  “那我岂不是变了海上人球?”雪儿道。

  “没时间给你解释那么多,你乖乖地睡一觉,任何人敲门你都不要应。”程杰说:“出了公海才算。”

  “那我算是人蛇,还是偷渡上船?”雪儿问。

  程杰一笑:“你是跟我私奔。”

  门砰的关上了,雪儿躺在狭窄的床上,动也不敢动。船相当旧了,黄白色的一层盖一层的油漆气味,令她十分不舒服。

  程杰就住在这斗室中一年多?也真难为他了。但他似乎不介意,只要是在街上、没得坐没得站的地方,稀奇古怪的角落,他都安之若素,指挥若定。

  在斗室里不晓得关了多久,也许十多二十个小时了,程杰还没有出现。雪儿在室内找到点面包、干粮、水、汽水,还有一盒巧克力糖,他倒是周到的。

  雪儿实在也饿了,不能不吃点东西,她害怕有人听见,只好一口一口轻轻地咬,轻轻地吞。

  程杰的房间很凌乱,但她不敢收拾,怕发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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