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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杰,有什么心事啊?话都不说,告诉我,今天公司里发生了什么事?”海伦望着他。

  程杰横抱着海伦,把她放在长沙发上:“我得去东京一趟。”海伦问:“谁叫你去的?”

  程杰只好扯个谎:“司徒夫人。别担心,不是运毒,她只叫我去付钱。”

  “给谁?”海伦问。“大麻子生前的一个情妇。”海伦追问:“给钱那女人干什么?”程杰说:“向她取回大麻子留在她家里的东西。”海伦叹了口气:“大姐真是情深似海,你几时要去?”

  “后天,去几天便回来。你当不知情好了,大姐不想人知道。”

  程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扯这个大谎,他不晓得雪儿在哪里,他渴望重访初与雪儿相遇的地方。静静地在北海道手稻山那小旅店,替雪儿过生日,一个雪儿不在的生日。

  整个黄昏,他都躺在沙发上,凝视着圣诞树上忽明忽灭的小灯泡,海伦在他怀中舒服地睡着了。

  海伦睡得那么安详,甚至嘴角带着笑。自他们结婚后,海伦便渐渐不需服安眠药也可以入睡了,连酒都不怎么喝了,只是常会惊醒搂着程杰,让他呵护着再入睡。

  程杰见她睡得沉,不想惊醒她,干脆靠在沙发上打盹,直到天明。

  海伦醒来,身体微微一动,程杰便醒了,俯下身去吻她:“你昨夜睡得真好。”海伦一双长长的凤眼闪出无比的幸福:“杰,你改变了我的一生。”

  程杰微微一笑,掩饰着心中的矛盾。一整天,他都对海伦呵护备至。

  翌日,海伦送他上飞机:“快回来,过我们第一个平安夜。”

  程杰在飞机里,不无内疚之感,他不愿想得太多,在椅背贴了“请勿骚扰”那圆形胶贴,吞下了他平生第一颗安眠药。

  到了成田机场,他马上驳“全日空”班机到札幌。札幌已是白雪飘飘,三年了,手稻山那小旅店是否仍然一样呢?雪儿在哪里啊?她如今快乐吗?

  他叫了计程车,老催司机快驶。司机问:“约了人么?”程杰心下一阵茫然,没有回答。“还早呢,到了手稻山才是中午。”司机说。

  在同日的夜里,有个少女,长长直直的头发,深蓝色的长绒大衣,冒着风雪,到了手稻山那家小旅店,坚持要十六号房。

  老板脸有难色:“十六号房已经有住客了,很对不起,我给你另外一间更好的。”

  “不,我一定要十六号房,那对我是十分重要的,可不可以请他换个房间?”老板看了那少女一阵,似曾相识:“啊,小姐,你好像……”少女点点头:“我三年前来过,你还替一位程先生把信交给我,信封上写着‘雪儿样’,你记得吗?”老板高兴地说:“雪儿样,多谢你再来。”然后神秘地一笑:“请跟我来。”

  到了十六号房,老板敲了敲门:“是我,可以开门吗?你要的东西我都买齐了。”

  “门没上锁,进来吧。”沉郁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

  那么熟悉的声音!雪儿几乎冲了进去。老板伸臂一格,阻止了她,自己进去了。

  雪儿靠在门外墙上,很是失望。她想程杰想得太多了,每一个男声,都像他。她但愿房间内那男子再多说点话,即使声音像程杰,听听也是好的。

  可惜老板一进去便关上门,她再听不见那声音了。

  站了半晌,老板出来了,房间熄了灯,但是黑暗中有掩映的光。雪儿恳求地望着老板,老板的食指竖在上唇,示意她别做声,轻轻地把她推了进去。

  一踏进房门,雪儿面对着落地玻璃的大窗,首先反映入她眼帘的,是很多根白色的蜡烛,和一个穿着和服浴袍,一手支着垂下的头,背对着门盘腿而坐的男子身影。

  “谁?谁?”他的背部激动地起伏着:“难道真的是你吗?”

  雪儿一听,悲喜交集,手提行李、皮包,全部掉在地上,飞跑地绕过放蜡烛的矮几,坐在那男子对面:“杰,想不到……啊,杰,为什么你不抬起头来?”

  在烛影摇曳中,程杰慢慢地抬起头来,凝视着雪儿,如梦似幻的喟叹着:“不是真的,是我的幻觉吗?雪儿,给我你的手,握着了我才相信。”

  雪儿看着那张俊脸,把手伸过去让他握着。程杰的双手,温柔得像羽毛,把她的手放在胸膛:“你的手好冷。”雪儿的两串泪珠挂了下来,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生辰快乐,雪儿。”程杰俊目含泪:“要是进来的不是你,我受不了,我没勇气抬起头来。”

  程杰双手一拉,把雪儿拉进他怀里,细视那白嫩的脸蛋:“你瘦了,瘦了许多。”

  重新投入那壮大温暖的怀中,雪儿像个初生的婴儿,觉得好安全,好安全。她仰起头,花瓣似的双唇,颤抖着迎上程杰深深的一吻。

  “我应该知道你会来的,雪儿,谢谢,谢谢。”程杰用整个身体包裹着颤抖的雪儿。

  “现在暖了点吗?别怕,别怕,我在这里。”程杰觉得雪儿是从心里抖出来,像只从巢里掉下地面的初生小鸟,徨徨的,他想一辈子保护她。

  雪儿只抱着他不放,有若一放开手,程杰便消失了。

  程杰疼着她,想逗她笑:“假如房间里的不是我,房客又不肯跟你换房间,你会怎样?”

  雪儿道:“我会告诉他我们的故事。我会告诉他,我心里的人,不论他在天涯海角,我都要独自坐在这房间记念他。他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我此生,不会再有另外一个人的了。”

  程杰但愿这是个梦,在现实中,他已娶了海伦,一个为他出死入生的女子,但他怎么向雪儿解释呢?

  雪儿蜷缩在他怀中细数蜡烛,一、二、三……刚好是十九根:“杰,你对我太好了。这是我毕生难忘的生辰。”

  “雪儿,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毕生难忘的一天。”程杰内心有莫名的痛苦,他不忍伤害这小鸟的一根羽毛,虽然她是头勇敢的小鸟,冒着风雪独自上路。

  雪儿心里也有很多疑问,程杰有点不同了,多年不见,他已从调皮变得沉郁。

  “杰,刚才我站在门外,听见的声音分明是你,但又不像是你。从前,你的声音有愤怒,但没有沉郁。杰,你不开心吗?”

  程杰叹了口气:“像我这样的人,没什么开心的机会吧?我长大了,我二十三岁了,经历令我老了十年。”

  “想着我,你便不会老了,杰,我老了吗?”雪儿孩子气地问。

  “没有。”程杰轻抚那光滑的脸蛋,和那澄清如水的眼睛:“我的雪儿,就像雪花一样,不会老的。我是尘世中的人,我会老。”

  雪儿摇摇头:“我们有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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