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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梯(3)


  “考试是选择题,你只要做记号,不用写字的。”“选择题的句子都是模棱两可的,我一慌就会看错,我是外国人。”

  他又沉吟了一下,再说:“不行,我们卷子要存档的,你口试没有卷子,我们不能交代。没办法。”

  “怎么会没办法?我可以录音存档案,上校先生,请你脑筋活动一点——”

  我好争辩的天性又发了。

  他很慈祥的看看我,对我讲:“我说,你星期一放心来参加笔试,一定会通过的,不要再紧张了。”

  我看他实在不肯,也不好强人所难,就谢了他,心平气和的出来。

  走到门口,上校又叫住我,他说:“请等一下,我叫两个孩子送你回家,此地太远了。”

  他居然称他的下属叫孩子们。

  我再谢了上校,出了门,看见两个“孩子”站得笔直的在车子边等我,我们一见面,彼此都大吃一惊。他们就恰巧是那天要捉我无照开车的警察先生们。我很客气的对他们说:“实在不敢麻烦你们,如果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一次,我就自己回去了。”

  我有把握他们当时一定不会捉我。

  我就这样开车回家了。

  回到家,荷西还在睡觉。

  星期日我不断背诵手册。两人就吃牛油夹面包和白糖。

  星期一清晨,荷西不肯去上班,他说已经请好假了,可以下星期六补上班,考试他要陪我去。我根本不要他陪。

  到了考场,场外黑压压一大片人群,总有两三百个,沙哈拉威人也有好多。

  考场的笔试和车试都在同一个地方,恰好对面就是沙漠的监狱,这个地方关的都不是重犯,重犯在警察部队里给锁着。

  关在这个监狱里的,大部分是为了抢酒女争风吃醋伤了人,或是喝醉酒,跟沙哈拉威人打群架的卡纳利群岛来的工人。

  真正的社会败类,地痞流氓,在沙漠倒是没有,大概此地太荒凉了,就算流氓来了,也混不出个名堂来。我们在等着进考场,对面的犯人就站在天台上看。

  每当有一个单身西班牙女人来应考,这些粗人就鼓掌大叫:“哇!小宝贝,美人儿,你他妈的好好考试啊,不要怕,有老子们在这儿替你撑腰,啧啧……真是个性感妞儿!”

  我听见这些粗胚痛快淋漓的在乱吼大叫,不由得笑了起来。

  荷西说:“你还说要一个人来,不是我,你也给人叫小宝贝了。”

  其实我倒很欣赏这些天台上的疯子,起码我还没有看过这么多兴高彩烈的犯人。真是今古奇观又一章。那天考的人有两百多个,新考再考的都有。

  等大队长带了另外一位先生开了考场的门,我的心开始加快的跳得很不规则,头也晕了,想吐,手指凉得都不会弯曲了。

  荷西紧紧的拉住我的手,好使我不临阵脱逃掉。

  被叫到名字的人,都像待宰的小羊一样乖乖的走进那间可怕的大洞里去。

  等大队长叫到我的名字,荷西把我轻轻一推,我只好站出去了。

  “您早!”我哭兮兮的向大队长打招呼。

  他深深的注视着我,对我特别说:“请坐在第一排右边第一个位子。”

  我想,他对旁人都不指定座位,为什么偏偏要把我钉十字架呢!一定是不信任我。

  考场里一片死寂,每个人的卷子都已分好放在椅子下面,每一份卷子都是不相同的,所以要偷看旁人的也没有用。“好,现在请开始做,十五分钟交卷。”

  我马上拉出座位下面的卷子来,纸上一片外国蚂蚁,一个也认它不出。我拼命叫自己安静下来,镇定下来,但是没有什么效果,蚂蚁都说外国话。

  我干脆放下纸笔,双手交握,静坐一会儿再看。

  荷西在窗外看见我居然坐起“禅”来,急得几乎要冲进来用大棒子把我喝醒。

  静坐过了,再看卷,看懂了。

  我为什么特别被钉在这个架子上,终于有了答案。这份考卷的题目如下:你开车碰到红灯,应该(一)冲过去,(二)停下来,(三)拼命按喇叭。

  你看到斑马线上有行人应该(一)挥手叫行人快走开,(二)压过人群,(三)停下来。

  问了两大张纸,都是诸如此类的疯狂笑话问题。

  我看了考卷,格格闷笑得快呛死了,闪电似的给它做好了。

  最后一题,它问:

  你开车正好碰到天主教抬了圣母出来游街,你应该(一)鼓掌,(二)停下来,(三)跪下去。

  我答“停下来”,不过我想考卷是天主教国家出的,如果我答——“跪下去”,他们一定更加高兴。

  这样我就交卷了,才花了八分钟。

  交卷时,大队长很意味深长的微微对我一笑,我轻轻的对他说:“谢谢!日安!”

  穿过一大群埋头苦干,咬笔,擦纸,发抖,皱眉头的被考人,我悄悄的开门出去。

  轮到口试的沙哈拉威人进去时,荷西就一直在安慰我:“没有关系,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考坏了,下星期还可以考,你要放得开。”

  我一句话也不说,卖他一个“关子岭。”

  十点正,一位先生拿了名单出来,开始唱出通过人的名字,唱来唱去,没有我。

  荷西不知不觉的将手放到我肩上来。

  我一点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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