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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火焰升腾



  在那个西蒙第一次吻了我的晚上,我终于了解了有关艾尔萨的事实真相。那时春季学期已经结束,我们正在伯克利大学校园后面的山丘上散步,一边抽着一支大麻烟。这是个温暖的六月夜晚,我们走上一个地方,看到橡树林里微小的白色亮点在闪烁,宛如是圣诞夜似的。
  “是我的幻觉吗?”
  “是萤火虫,”西蒙回答说,“它们令人惊异吧?”
  “你肯定吗?我以为它们并不生存于加利福尼亚,我以前还从未看到过它们呢。”
  “也许是某个学生为了工作需要效益研究的实验而饲养的,然后又放走了它们。”
  我们坐在一棵倒塌的大树那满是斑点的树干上。两只忽隐忽现的小虫弯来绕去地朝着对方飞去,它们的相互吸引看来是偶然的,但又是命中注定的。它们的光亮一闪一熄,宛如飞机朝着同一条跑道飞去似的,越来越近,直到它们在一瞬间合成一体闪闪发光,然后熄灭了光亮,黑糊糊地飞掠开去。
  “那就是你的浪漫史吧。”我说。
  西蒙笑了起来,直视着我。他笨拙地把他的手臂环到我的腰上。十秒钟过去了,二十秒,我们没有移动。我的脸开始发烫,我的心急促地跳动着,我意识到我们正在跨越友谊的界限,正准备跳过栅栏奔向荒野。确实没错,我们的嘴,就像那些萤火虫一样,上下迂回地朝着对方凑过去。当他的嘴唇触到了我的嘴时,我闭上了眼睛。我们两人的嘴都在颤抖,也都是试探性的。就在我把身子紧靠过去以便让他能更有激情地搂住我时,他放开了我——实际上是推开了我,并开始以一种道歉的语气说起话来。
  “哦,老天爷,对不起。我是真的喜欢你,奥利维亚。有许多事,不过很复杂,因为——哦,你知道的。”
  我从树干上弹掉了一只虫子,默默地注视着它背部着地旋来转去。
  “你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我们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她对我非常生气,自那以后我没有见到过她。那是六个月之前的事了。事实是,我仍然爱着她。但是——”
  “西蒙,你不必解释。”我抖晃着腿站立起来,“让我们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好吗?”
  “奥利维亚,请坐下来。我必须告诉你,我需要你理解,这很重要。”
  “让我走吧。忘了它,好吗?哦,见鬼!就当它从未发生过吧。”
  “等等,回来吧。坐下,请坐下,奥利维亚,我必须告诉你这些。”
  “还有什么必要?”
  “因为我觉得我也爱你。”
  我凝住了呼吸。当然了,如果他没有用“我觉得”和“也”来限定他的声明,仿佛我可以成为他情感后宫的一个部分,那我本会很乐意的。但是由于我已深陷于对他的迷恋之中,所以他说的“爱”已足以起到安抚和诱饵的作用。我坐了下来。“如果你听了所发生的事,”他说,“或许你就会懂得为什么我会拖了那么长的时间才来告诉你我对你怀着怎样的感觉。”
  我的心,怀着一种由气愤和希望交织成的陌生情感,仍然在狂乱地砰砰跳。我们在紧张的沉默中坐了几分钟,在我准备好以后我用一种冷静的语气说:“你讲吧。”
  西蒙清了一下喉咙,“艾尔萨和我的争吵,发生在十二月,正是学期中休息的时候。我回到了犹他州。我们已经计划好到小科顿伍德峡谷去进行越野滑雪。前个星期我们曾祈祷下场新雪,而最终是铺天盖地地下了三英尺鹅毛大雪。”
  “她不想去了。”我猜测说,试图让他讲得快点。
  “没有,我们去了。于是我们就驱车直上峡谷,我记得我们正谈论著对于那些致力于使勒索和银行抢劫少受谴责的可怜虫,是否要给予食物。完全是突然之间,艾尔萨问我:‘你对流产是怎么想的?’我以为我听错了,‘勒索?’我问道。而她说:‘不是,是流产。’于是我说:‘你知道,就像我们以前所说过的,那关于精子对卵子的问题,决定还没有深入到那地步吧。’她打断了我的话,说道:‘但是你对于流产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她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怎么想?”
  “那也是我问的问题。她慢慢地说,清晰地发着每一个音节:‘我的意思是情感上,你有什么感受?’我说:‘情感上,我认为那不错呵。’然后她就爆发了。‘你甚至都不思考一下这个问题!我现在不是在问你天气怎么样,我是在问你人的生命!我在谈论的是一个女人的现实生活与她子宫里的潜在生命的关系!’”
  “她歇斯底里发作了。”我急于强调艾尔萨那易变和无理的本性。
  他点点头,“在小道的尽头,她跳出车,真的非常恼火。她登上滑雪板,就在出发之前,她尖叫着说:‘我怀孕了,你这个白痴。我决不会因生养这个孩子而毁了我的生活。但是我去把他流掉而你却只是坐在那儿,满面笑容地说这不错呵,这让我心都要碎了。’”
  “天哪,西蒙。你怎么会知道呢?”那就是了,我想,艾尔萨想要结婚,而面对这种前景,西蒙拒绝了。他做得对。
  “我被震呆了,”西蒙继续说,“我一点不知道。我们对于避孕一向来很小心。”
  “你认为她是故意疏忽的吗?”
  他皱紧眉头,“她不是那种人。”他似乎在为她辩护。
  “你后来怎么做呢?”
  “我穿上我的滑雪板,跟着她的踪迹滑去。我一直叫喊着让她等我,但是她翻过了一个峰顶,我再也无法看到她了。上帝呵,我还记得那一天真美,阳光灿烂,四下里和煦静温。你知道,当天气晴朗时,你绝不会想到会发生可怕的事。”他苦涩地笑着。
  我觉得他说完了——自从那天以后,他和艾尔萨就没见过,故事结束了,该是我谱写续篇的时候了。“是呵,”我说,试图让自己的话音充满同情,“在劈头盖脑地把这一切捅出来之前,她本来至少该给你个机会来讨论一下这种情形。”
  西蒙俯身向前,把他的脸埋在手掌里,“哦上帝呵!”他极痛苦地说。
  “西蒙,我理解你,但是这并不是你的错,而且现在也结束了。”
  “不,等等,”他嗓子嘶哑地说,“让我讲完它。”他凝视着他的膝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我走到那条陡峭的防火道,再过去有个禁行标志。就在那过去不远,她坐在一块岩石突出部的顶上,紧缩成一团地在那儿哭泣。我叫喊她,她抬起头看着,显得极其恼怒。她使劲撑着雪杖,往那陡峭而敞开的盆地滑下去。直到现在仍然历历在目:那雪是难以置信地纯洁无瑕和深不可测;她几乎是垂直地在滑下去;但是下到一半时,她撞上了一些粘滞的雪层,她的滑雪板陷了下去,人也斜倒着停了下来。”
  我看着西蒙的眼睛,它们在凝视一些遥远且已消逝的东西,我感到惊慌起来。
  “我尽可能大声地喊叫着她的名字。她在用雪杖捣打着雪,试图让她的滑雪板头部能冲上雪面来。我再次喊叫着——‘见鬼,艾尔萨!’——我能听到这喊声,它就像一声沉闷的枪声,接着又是绝对的沉寂。她转过身,眯缝着眼——一定是被太阳光给弄花了眼睛。我认为她并没有看到它——那在她上方足有两百码高的陡坡。那陡坡在缓慢地进裂开来,毫无声息,就像一条巨大的拉链打了开来。那缝隙变成了一条断缝,一片冷冰冰的蓝色阴影,然后快速地蜿蜒而行,一直横穿过去。断缝滑下了一点儿,巨大无比,光滑得犹如溜冰场。接着一切都开始轰隆隆地响动起来——地面、我的脚、我的胸膛、我的脑袋。而艾尔萨,我看得出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在挣扎着甩脱她的滑雪板。”
  就像艾尔萨一样,我也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西蒙,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她扔脱了她的滑雪板和她的背囊,在深及其臀部的积雪里蹦跳着窜行。我开始竭力叫喊:‘跑到旁边去!’然后那陡坡倾倒下来,我唯一能听到的就是火车掠过身旁似的呼啸声、树木的断裂声——整片树林就像牙签似地噼噼啪啪折断。”
  “哦上帝啊。”我耳语似地说。
  “她在那一片乱糟糟的东西顶上游动——那是你该去做的:游、游,一直游着。接着是……她被吞没……消逝了。一切都吱吱嘎嘎地响着停顿下来,然后变成了绝对的静止。我能够闻得出从折断的树木里散发出来的松树味儿。我的思绪转得飞快,别慌,我告诉自己,如果你惊慌失措,那一切就完了。我从侧面,从积雪未经触动的树木中间滑下去。我一直在告诉自己:记住她被埋没的地方;寻找翘起的滑雪板;用你的一支滑雪板作为标志;用你的滑雪杖挖掘,以逐渐增宽的圆圈向外扩展。”
  “但是等我到达谷底,一切都与在顶部看到的不一样了。我在脑袋里标出的那个点位,他妈的已毫无踪影,只有碎砾似的宽旷雪野,湿沉的泥浆。我跌跌撞撞地四下里乱转,感到自己就像处于一场双腿已瘫痪的噩梦中。”
  “西蒙,”我说,“你不必再——”
  但是他继续讲下去,“完全是突然之间,那奇怪的寂静攫住了我,那是风暴眼中的寂静。在我的心灵里我能够看到艾尔萨,她在那儿。我们是如此密切地联系在一起,她用她的思想在引导着我。我在雪中奋力开路,冲到我认为是她被埋没的地方。我开始用一只滑雪板挖掘,一边告诉她我马上就会把她给救出来的。而后我听到了一架直升飞机的轰鸣声,感谢上帝!我就像疯了似地挥舞着手,然后两个滑雪巡警带着一只救生犬和雪崩探测仪从飞机里跳了出来。我真是蠢透了,喋喋不休地说着她是如何地适应特技飞行、她的心率是多少、每星期她要跑步多少英里、他们应该在哪里挖掘。但是滑雪巡警和那条狗却开始之字形地往坡下找去。于是我继续在我确信她在的地方挖掘着。很快我听到狗吠叫起来,那些巡警在下面喊叫着他们已发现她了。那使我吃惊:她居然不在我以为她在的地方。等我下到那些滑雪巡警的所在,我看到他们已经把她的上半身挖了出来。我奋力推开雪穿过去,汗湿淋淋、气喘吁吁地感谢他们,说他们是多么的伟大,因为我能看到她没事儿。她在那儿,就在那儿,独自一个,身体只有两英尺还留在雪下。看到她活着,我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哦,感谢上帝,”我轻声说,“西蒙,在你说出这之前,你知道吗?我实际上是以为——”
  “她的眼睛早已睁得大大的,但是还是被困在那儿,侧倒着蜷缩成一团,两只手掌杯状地护在她的嘴前,就像这样,那正是我曾教过她做的,为的是推出一个空气包,以便呼吸得更长久些。我大笑着说:‘上帝,艾尔萨,我无法相信你居然那么镇静,还能记住空气包那回事儿。’可是援救人员却把我往后推去,口里说:‘我们很遗憾,先生,但她已去了。’我说:‘你们扯蛋的在说什么呀?她仍然在那儿,我能看到她,把她给拉出来吧。’援救人员中的一个把他的手臂搭在我肩膀上,说:‘嘿,伙计,我们已经挖了一个小时,而雪崩据说还发生在那一小时之前。她最多有二十分钟的时间,二十五分钟是到顶了。’
  “我叫喊着回说道:‘只过去了十分钟!’我是那样的疯狂——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是艾尔萨让他们那样说的,因为她仍然还在对我生气。我推开他们走过去。你知道,我要去告诉她我了解——从我的骨子里了解——生活是多么的非同寻常,要放弃它——不管是你的或是别的任何什么人的——是多么的不容易。”
  我把手放到西蒙的肩膀上,他像气喘病人一样急促地呼吸着。“当我走到她身边,掸掉了粘在她嘴上的雪花,那……那……那——那时我才意识到她已没有了呼吸,你知道,她并没有真的在那个我教她搞出来的小小空间里呼吸。然后……然后……然后我才看出她的脸是那样的黑,张开的眼睛里眼泪已经冻结,我就说:‘艾尔萨,求你了,来吧,请别这样做,请不要惊慌。’我就像这样抓住她的手——哦上帝呵,哦见鬼,它们是那样的寒冷——可是她不会停下来的,她不会的……她是在——”
  “我理解。”我轻轻地说。
  西蒙摇着他的脑袋,“她是在祈祷,你明白吗,双手就像这样,按我教她的那种方式作成杯状。即使我已经知道,哦见鬼,哦耶稣呵,即使我知道她实际上并没在说话,我仍能听到她的声音,她在哭喊着:‘求求您,上帝呵,求求您,求求您,请不要让我死。’”
  我转身走开了。我的喉咙在我竭力抑制住哭泣时,发出了一些愚蠢的声音。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怎么去安慰他。我知道我应该为西蒙感到极其悲伤,产生巨大的同情——这我倒是感受到了。但要是彻底诚实地说,我感受最深的却是一种揪心拧肠的恐惧。我曾恨过她,祈求她去死;而现在仿佛是我杀了她似的。我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那一切将会返回到我身上,一个完整的因果报应的圈子,就像邝和精神病院一样。我看看西蒙,他双目清澈地正凝视着橡树的侧影和萤火虫的光亮。
  “你知道,大多数时间里,我都明白她已走了。”他以一种令人不安的镇静口吻说,“但是有的时候,当我想着她时,我们最喜爱的歌会在电台里播放,或者她的一个来自犹他州的朋友就在这一刻会打电话来。我不认为这仅是偶然。我能感觉到她,她就在那儿。因为,你看,我们的心是相通的,确实地联结在一起,在各个方面。这不只是有形的,那是最起码的。那就像……我能给你念些她写的东西吗?”
  我茫然地点点头。西蒙掏出他的钱包,展开一张在折缝处扎起来的纸张。“她是在那次事故前大约一个月,把这送来给我的,作为给我的一部分生日礼物。”我怀着难受的心情听着。
  “‘爱情是微妙的,’”他颤抖着声音读道,“‘她永远不会庸庸碌碌或平平常常,你永远也无法习惯她。你不得不带着她一起走,然后是让她与你一起走。你绝不可能畏葸不前,她就像潮汐一样移动你,携裹着你到大海里去,而后又把你扔在海滩上。今天的奋斗痛楚是将来在天堂昂首阔步的基础。你可以逃避她,但是你永远也无法说不。人人都被她囊括在内。’”西蒙把那信又叠好,“我仍然相信这些话。”他说。
  我绝望地试图找出那些字眼儿的意思,但是我的心灵却把我所听到的一切都混搅成了空洞而无意义的废话。他是在通过读这封信来说出他从我这儿所需要的东西吗?
  “那真美。”我为自己无法想出别的什么来说而感到惭愧。
  “上帝呵!你不知道我是得到了多大的慰藉。我的意思是,能和你谈论她。”他的眼睛闪着亮光,快速地眨动着;他毫无遮掩地滔滔不绝:“她就像是唯一了解我,真正懂得我的人。这一直很让我伤心,我知道我必须让她走了,但是我却会边在校园散步,边想着:不,她不能就这样走了。然后我就看到了她,看到了她那同样的波浪型头发,只是等到她转过身来时却是别的什么人。但是不管我弄错了多少次,我还是无法不去找她。那就像是吸毒上了瘾,正经历着最糟糕的发作一样。我在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那儿都发现了她。’他的眼睛异样地盯着我,“就像你的声音。当我第一次遇到你时,我觉得真像是她在说话。”
  我必定是跳得有几英寸高了,因为西蒙马上补充说:“你必须理解,我在遇到你时是有点儿失常的。你知道,那距她发生事故还只有三个月。我想要相信她仍然还活着,住在犹他州,对我非常生气,那就是为什么我在一段时间里没见到她的原因……实际上,既然我想到了这一点,你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就没那么相同,并不真的相同。”他用一只手指抚摸着我的指关节,“我绝不想再爱别的什么人了。我觉得这已足够——我指的是艾尔萨与我所拥有的那一切。我觉得大多数人在整个一生中都绝不会拥有那样的爱情——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你很幸运。”
  他继续按摩着我的指关节。“而后我记起了她所写的关于别逃避爱情,不要说不,而且也无法说不的话。”他抬头瞥着我,“不管怎样,那就是为什么我必须把一切都告诉你的原因。这样我从此后就可以对你坦诚相向,而你也会理解我除了对你的感情外,还有着那些别的情感。如果我不能总是……哦,你知道。”
  我几乎都喘不过气来。我以尽可能最柔和的嗓音轻声说:“我理解,我真的理解,真的。”接着我们俩都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出小山丘,回到了我的公寓。
  本来该是我生活中最浪漫的夜晚之一的那个晚上却成了我的一个噩梦。在我们做爱的整个过程中,我总感觉到艾尔萨在观看着我们。我感到我仿佛是在葬礼上性交。我害怕弄出声音来,然而西蒙的行事却根本看不出有丧亲感或负疚感。你不会知道他刚给我讲了我曾听到过的最悲惨的故事。他就像别的经历初夜的情人一样,急切地向我显示他是多么的能干和富有经验;担心他没能让我快活,很快就准备来第二轮做爱。
  过后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地思考着肖邦和格什温作的乐曲,想着他们可能有什么共同之处;我能构想出艾尔萨那画着天使脸蛋的护膝——其中一个还漾着天使的笑容呢;我很奇怪一个幼小的婴儿怎么会有条像蛆虫形状和色泽的伤痕;我想到她的眼睛——她继承了哪些希望和痛苦以及暴力的记忆呢?爱情就像潮汐一样移动着你,她曾说过;我看到了她漂浮在一片雪崩的波涛上。
  接近黎明时,我已能像西蒙一样地看到艾尔萨了:她的脑袋周围有一圈光环,她的皮肤就像天使的翅膀一样柔软,她那冷冰冰的蓝色眼睛能够看到从过去一直到未来的一切,她总是像一片深不可测的新雪构成的斜坡那样纯朴和诱人,美得那样的危险。

  回首往事,我能发现当时自己与西蒙继续交往真是个白痴。但是我那时还年轻,正因爱情而陷于愚蠢之中。我把一种哀婉的情势与一种浪漫的情调,把同情与使西蒙摆脱悲哀的任务混淆起来了。而且我还总像磁铁似地吸引着内疚:我的父亲,然后是邝,现在则是艾尔萨。我对于我曾有过的关于艾尔萨的坏念头感到有罪。作为赎罪,我寻求她的认可,我成了她的同谋者,我使她复活过来。
  我记得那次我向西蒙提议去约塞米蒂国家公园进行徒步旅行,“你告诉过我艾尔萨是那样的热爱自然,”我说,“我在想,如果我们去了,那么她也会在那儿的。”西蒙看上去很感激我能理解,而对于我来说那就足够了,那就是我们培育爱情的方式。我仅仅需要再等待一下。后来,当我们在一个名叫兰契利亚瀑布的地方露营时,那就是我在提醒自己的事。在我们的头顶,是恢弘壮观、繁星闪烁的天幕,它是那样的宏大和生动,恰如我的希望。我的心,而后是我的大脑都竭力想把这告诉西蒙,但是它们说出口后听上去却是些陈词滥调:“西蒙,瞧,”我说,“你想没想到过地球上的第一对情人看到的同样就是这些星星吗?”
  西蒙吸了口气,然后深深地吐出来。我能够辨析出他这样做不是由于惊奇,而是由于又被触动了的哀伤。所以我静默下来,按我说过我会的那种方式,我理解他。我知道他又想起了艾尔萨。或许他正想着她也常常观察这同样的星星;或者想着她曾经表达过同样的念头,只是更优雅;或者想着在漆黑一片中,我的声音就是她的,带着同样过度热情的语气——我经常用此表达普通的想法,而她却是常常用来拯救那该死的整个世界的。
  接着是我感到自己变得越来越微小,然而也越来越厚实,将要被我自己心脏的重量压碎,仿佛重力法则和平衡法则已经改变,而找现在正好违反了它们。我再次注视着那些清晰可见的小星星,它们就像萤火虫那样在闪烁着,只是现在它们被沾上了污迹,正在融化;那夜晚的天空,庞大得再也无法撑住自身,正在旋转着倾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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