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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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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到了谁?” “是啊,有话明说嘛!你找到了谁?”祖母困惑的看着他。 “难道你们真不知道?”他不屑的冷笑出声来,笑完把脸一沉,叫着道:“我找到了我母亲,我见到了她,她明明是活着的,为什么你们要骗我说她死了?为什么?是为做下的亏心事遮掩是不是?” “啊——”祖母第一个哭着叫起来。 父亲一动也不动的站着,像个石头人,他的面色更阴沉了,像罩了一层浓云,暗得发乌。 “慰祖,我们这样说是为你好,为你的心理健康——” “啊?为我心理健康?”他仰天大笑了几声。“当然喽!如果我早知道自己是个私生子,对心理是不太好的。不过,跟人家生了私生子又始乱终弃的人,心理倒没什么,面子可就不好看了。你们懂得什么叫伪君子吗?” “慰祖,这是做儿子的跟他父亲在说话吗?”他继母惊骇的说。这时他二妹惠娜也闻声从楼上下来了,漂亮的小脸上全是愁苦,默默的坐在屋角里。 “我是个流浪汉,什么都没有,我不想做伪君子的儿子——”他咬咬嘴唇,傲然的说。 “慰祖——”几个人全失声而叫。 “既然你是个流浪汉,什么也没有,你还回来做什么?”父亲忍无可忍似的,板着脸问。 “我回来——”他差点脱口而出说出因为突然想家了。“因为——因为我的人生被人给破坏了,我也不能叫那些破坏人的人过得心安理得。再就是,我想我总不能就那么悄悄迷迷的走了就算了,总得叫骗人的人知道我已经看穿了把戏,揭下他的假面具。”他说着越发的不能控制,越来越说得痛快。挖苦的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在天桥唱大鼓的就可以看不起在舞厅伴舞的?为什么妈妈做跳大神的就看不起人家妈妈做拆字算命的……” “慰祖,你疯了!”父亲厉声制止他。 “慰祖,别再说了,别再说了。”继母惶惑的哀求。 “哥哥,哥哥,你真的这么恨这个家吗?”惠娜无助的叫着。 “都别说了,你们看不出来吗?他是专程回来跟我们算账的。”祖母阴霾的说。 “你是真不想要这个家了?你非要毁掉我们不可?” 他望着父亲胖胖的腮帮、鬓角的白发,几乎有点心软。但他满不在乎的摸摸胡子,仰了仰头,微笑着道: “我抱歉是有点那个意思。” “那你就立刻给我滚,我不要你这个忤逆的儿子,也永远不许你再踏上这个大门,你爱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跟我没关系。”他父亲把手一抬,指着大门口:“你滚,立刻滚,我再也不愿意看到你。” 父亲会强硬到这个程度,颇令他意外。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慢吞吞的背起包,提起袋。 “你要去哪里?”他父亲问。 “哼!”他用鼻子哼了一声,踏着大步往外走。 “慰祖——”祖母高声叫。 “哥哥,你回来——”惠娜奔上来拉住他。 “汪汪,汪汪——”真理往他的腿上扑。 “慰祖,你给我回来。”父亲又提高了声音。 “小先生,慰祖少爷,有话好说,你别走啊!”老梁抱住他不放。 他像什么也没听到,把老梁推到一边,径自出了大门。 【第二章】 火车停住好一刻了。因为想得大专心,他也没注意停的是什么站。当他发现挂在站台上的大牌子上的字,赫然是海德堡时,已是列车停留的最后几秒钟。 他连思索也来不及,急忙披上夹克,拖着行李,仓仓惶惶的下了车。刚下得车,那长长的一大串车厢,就往前移动了,转瞬之间,便没了踪影。 他背起背囊,提着袋子,慢慢的出了车站,心中可就在问自己:“我神神经经的下车来做什么呀?寻旧、访友、还是要想法子借几个钱?” 他回答不出,彷佛这三项全不是目的;又彷佛三项各占一点成分。说寻旧,十年前他是海德堡的学生,这附近的山山水水,何处没有他的足迹?;日是有资格寻的。 访友?他在这里曾有过比朋友更亲密的人,当然也有过朋友,可是从离去后就没通过消息,谁知他们还在不在此地?还记不记得他这个人? 借钱?他下意识的摸摸裤子后袋里的五十七块二毛五分马克,觉得是有借几个钱的必要。否则就算住最小的旅馆的话,也只能维持一天的生活。 问题是何处有他的朋友?谁会借钱给他?一个极力要把所有的“旧”都埋葬的人,何必又来寻什么旧? 他真有点后悔:不该下车来的。 他意兴索然的,晃晃荡荡的蹭到站门外,立在人行道的靠边处,望着与车站平行、直通城中心的柏根海默大道。 这条路是他昔日走过不知多少次,再熟悉也没有的了。 附近多了几幢新型的高楼,路面重新翻修过了吧?像是加宽了一些。马路两边的大片迎春花树,以前是没有的。十年,倒是好长的一串岁月呢!完全没变的,是他头顶的那片天空,那片蓝蔚的、静谧中透着一分凄美的、海德堡的黄昏前特有的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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