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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慰祖接过碟子,慢慢的吸着烟,间或把燃烧过的灰烬弹在碟子里,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气。他不说话,王宏俊也不再说什么,只坐在对面默默的注视着。那眼光比说话还明白,有惊愕、有窥探、有怀疑;也许有些担忧惧怕什么的。刘慰祖不是笨人,当然把一切看在眼里。

  “你看什么?”他故意不解的蹙起眉毛。

  “唉!慰祖,你变得我一点也不认识了。”王宏俊深深的叹喟。刘慰祖以这等姿态突然出现,真令他太惊奇了,刚才刘慰祖那句“屁家也不想做”,他尤其听着不顺耳。其实说个“屁”字绝不值得大惊小怪,他自己也会说,问题是从刘慰祖的嘴里说出来就有点奇怪,以前他从不说这类字眼的。

  “哈哈,老王,我让你受惊了!”刘慰祖满不在乎的高声笑着说。

  王宏俊没答话,还是默默的注视着他,想试着把眼前的这个“刘浪”和以前的刘慰祖连在一起。

  那时候同学们都知道刘慰祖出身于阀阅之家,他的一举一动,一说一笑,都保持着大家公子的文质彬彬。他性情沉静,读书用功,成绩又好,待人接物也亲切有礼。偶尔同学们在一起说笑说走了嘴,夹上一两句粗话,他只权当没听见似的,绝不附和着“撒野”——那时他们把说粗话叫撒野,其中有个爱说粗话的同学,他们就叫他为“撒野专家”。他吃东西时讲究仪态,即使是在学生餐厅吃那一块五毛马克一餐的自助餐,也不失高贵的气度,看上去就像在大餐厅中享受豪华大菜的绅士一样。他注重外表的整洁,裤线永远熨得笔直,就算随意穿件夹克,那件夹克也会比别人的平整清洁,质料高级。他的经济情况比别人好得太多,在别的同学忙着在课余打工维持学业,连买张火车票都感到吃力的情况下,他却买了一辆全新的汽车。总之,刘慰祖是他们之中的大少爷,有些好开玩笑的就称他为“少爷学生”、“刘公子”。后来大家发现他喜欢独自到纳卡河上划小船,还喜欢写写新诗画画水彩画和人像素描,便又送了他“刘才子”和“惨绿少年”的绰号。

  刘慰祖出口慎重,平日不多言语,交朋友也多半只达到君子之交的程度就不再往前进了。他在当时是刘慰祖唯一的知己朋友。

  刘慰祖很以他的家世为荣,谈话之间,常会不自禁的流露出豪门子弟的优越感,和对其家人的尊敬与爱。当同学们一块聊天,谈到一些近代政治中的事件,刘慰祖便会道出一些众人闻所未闻的内幕新闻,后面还来句注解,不是“我祖父曾参与其事的”,就是“我祖母亲口告诉我的”,那时,别人除了叹服之外,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

  在某些方面,刘慰祖是极力隐藏他自己的,譬如说在交女朋友与爱情方面,便给人一种十分神秘的感觉。

  当年的刘慰祖是条件最好的单身汉,很多女孩子钟情于他,其中有中国人也有西方人。但是刘慰祖对她们全不很热心,甚至有些鄙视、菲薄、敬而远之、不屑一顾的心理。就是接近,也总是到某个程度就具然而止,不再向深处交往了。因此也很伤过几个女孩子的心。刘慰祖的这种作风使他很不以为然,曾好几次问过,为什么要如此?特别是那次刘慰祖与海德堡最有锋头,被众多男同学追逐,绰号“玉女”的女同学林碧,同出同游近三个月,正在被众人视为一对情侣的当儿,刘慰祖却又像以前的两次一样,突然之间冷了下来,很少和林碧约会了。

  像林碧那样的女孩子竟遭遇如此无情的待遇,不单使她个人感受到极大的侮辱,伤心也伤了自尊,大多数的同学也为她鸣不平,对刘慰祖颇多非议。有人说他是伪君子,有人说他的心理变态,也有人说他因出身豪门,有种不重视别人存在的潜意识心理,说他冷酷无情玩世不恭的当然也大有人在。就这件事,他曾与刘慰祖有过长谈。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不该玩弄别人的感情。”

  刘慰祖蹙着眉沉吟了一会,苦笑着申辩道:

  “我没有玩弄谁的感情。”

  “你还想否认吗?过去的不提了,对林碧的事你怎么解释?你知道你伤了人家的心吗?”他挺不高兴的闷着嗓子说。

  “我知道,所以我才赶快下决心结束这件事,不然她更要当真,我这祸就闯得更大了。”

  “这话怎么讲?你的意思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诚意?”

  “我不能有诚意,也不敢有诚意。”刘慰祖理直气壮的。

  “说来听听,为什么不能也不敢诚意?”他强憋住气,望着刘慰祖那张俊秀中带点忧郁的脸。

  “因为——”刘慰祖垂着头思索了一下,彷佛很激动的抬起头说道:“老王,别管我的事成不成?谁要怎么批评我,就叫他们去批评吧!诚意我是没有的,爱情我也不相信。不是我生来就没诚意就不相信爱情,正是因为我有过太诚的诚意,也太相信过爱情,才换得了教训,伤透了心,差不多毁了我整个的人。现在嘛!我想有诚意想相信爱情好像也不可能了。”

  “你是说,你曾经真心的恋爱过,结果她离开了你?”

  刘慰祖只掠了他一眼,没有答话,显然是默认了。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现在在哪里?整个过程是怎么样的?”见刘慰祖的表情那么颓丧,他的语气已由苛责转为同情的抚慰。

  “她吗?早就是别人的太太了。”刘慰祖摆摆手,制止他再问下去。“老王,别问了,根本不值得一提的。”

  “哼,如果真是不值一提的话,你也不会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连恋爱都不敢谈了。喂!惨绿少年,你这么禁不起打击,这么脆弱怎么行?唉唉,大少爷呀,你真是温室里的花朵,没见过风沙的象牙塔里的金童,你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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