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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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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那好,那我就放心了。年轻人,珍惜你的生命,人就活这么一次,不快快乐乐的过才是傻瓜。再见了。”老人很绅士的掀了掀礼帽,蹒跚着步伐去了。走了一小段路又回头过来问:“你有家吗?有地方可以去吗?” “喔,我——”刘慰祖一向最讨厌别人问他“你有家吗?”一类的话,每遇到这样的问题,他总是连思索也不要的就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什么都没有。” 此刻他竟觉得不能这么回答,为什么不能也找不出适当的解释。他沉吟了片刻,对那老人提高声音道: “我有家,我有好多亲人,别为我担心!” 老人对这句话似乎很满意,跟他招招手,说了声“祝你好运”,就消失在街的拐角处。 一场痛哭,像汹涌的春江之水,把刘慰祖胸中郁结了多年的怨与恨的坚冰,冲得松动了,而一股温柔的暖流正从那些隙缝中缓缓的流入。 他记挂着家栋,猜测着可能发生的后果,那些假设令他一阵阵的心惊肉跳、忧虑、焦急、不知所措。 这感觉对他够生,长久以来,刘慰祖不曾关心任何一个人,包括他本身在内。如今,只为庄静透露了秘密,只因家栋是他的骨肉,他便在不知不觉,不情不愿中变了,那些被他摈弃、抵抗了多时的东西,也无声无息的回来了。 “唉唉,刘慰祖、流浪,你是白费力了,你努力了那么多年,就想抛弃自己,现在证明你是徒劳无功。”他在心中窃笑着自己说。 刘慰祖到外科部,从电梯出来刚转到长廊上,就看到庄静和谭允良在长廊的另一头。他们听到脚步声,本能的同时回过头。当他们发现了来人是他,脸上顿时凝上一层霜,眼光寒冷得令他打颤,虽然离得很远,他的感觉也是真确又深刻的。他正想跟他们打招呼,他们竟同时转过脸,进入侧面的一个大玻璃门里。 长廊上静极了,只有刘慰祖的步声,和浓烈的酒精气味。 刘慰祖看那大玻璃门上的字,知道里面是开刀房、化验室、诊断室、和主治医师及值日医师的办公室。 “你找谁?这里是闲人免进的,你没看到门上的字吗?”刘慰祖还没进到玻璃门里去,一个穿白衣戴白帽的中年护士就迎上来挡住他。 “喔!我——”刘慰祖不想骗她说没看到“闲人免进”的片子,只哼哼呀呀的支吾过去。“我想知道谭家栋的情形,他是正在接受手术吗?” “谭家栋,对,就是那个骑机车出事的中国孩子。他是正在接受手术。” “我想知道他有没有生命危险?” “没人能答复你这个问题。我们做护士的,就是知道也不可能随便说话,这是职责问题。”护士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气。“你是谭家栋的什么人?”她又问。 “我是——”刘慰祖突然发现这个问题竟是不易回答。“我是他父母的朋友。”他想了想才说。 “原来是朋友。他手术还没完,情况如何还不知道,离朋友探病的时候还早呢!你最好先跟谭家栋的父母联络好,过几天再来。现在你是不被允许进来的。”护士铁面无私兼执法如山,口气中一点通融的余地也没有。 刘慰祖又焦灼又失望,不服气的道: “为什么我不能进去等候结果?我刚才明明看到谭先生、谭太太进来的么!” “哦?”那护士把双手往白衣服两旁的口袋里一插,面孔微微一扬:“谭先生、谭太太是谭家栋的父母,你是谁呢?” 刘慰祖没料到这个护士说话直截了当到这个程度,一时目瞪口呆,正想教训她几句,碰巧里面走出来个五十多岁,面貌和善,看上去很像医生的人。他立刻甩下那护士,迎上去道: “你是外科病房的医生吗?我是谭家栋的代父,对他非常非常关切的。他已经开完了刀吗?到底是那里伤了?有没有危险?他是跟汽车撞上了吗?” 那个医生朝刘慰祖打量了一下,见他真是很关切的样子,便和气的道: “幸亏他不是跟汽车撞上,是自己撞到桥栏杆上,跌到下面去了。伤了好几处,不过都不要紧。开刀是因为腿,他的左边小腿骨断了——” “哦?断了?”刘慰祖的心重重的抽了一下。 “是啊,断了,不过也不要紧,小孩子嘛!复原得快,他们冬天滑雪还不是也常有断腿的事。三个月之后又可以出去生龙活虎的跑了。你别担心。”那医生挤了一下眼睛,乐观的笑了。“摔了这个大跤,他以后就知道小心了。” 医生走后,刘慰祖还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不能移动。他的脸上浮现一层梦一样的光彩,心里念着:“家栋是我的孩子,他没有危险,他不会死,三个月后他会完全复原,会生龙活虎的出去跑——”他悲喜交集得想跪在地上,谢谢那个守护着家栋的神——他几乎相信天地间是有那么一个涵盖整个宇宙的神了,如果不是他佑护着家栋…… “你这个人一点都不诚实。”刘慰祖被这句话从冥想中惊醒。原来还是那个护士。她沉着脸,表情中带着鄙夷,加强了语气再重复一遍:“你一点都不诚实,刚跟我说你是谭家的朋友,跟劳韦医生又说是谭家栋的代父。你到底是谁呢?你一点都不诚实。” 刘慰祖懒得跟她顶撞,沉默的出了医院。夜已深,月亮悬在高天,周遭没有一个行人。他盲目的在街头荡着,心里霍地用那护士的话问自己:“你是谁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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