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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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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云半天不说话,心里却在遗憾,为甚么自己就没有参加这样场合的机会?如果她有,那些漂亮的旗袍就派上用场了。她在台北时那种仪态万方、皇后公主般的风度又会被人注意、被人赞美了。为甚么江啸风没有这样的机会呢?但江啸风又在那里呢?他居然不告而别去了维也纳,他把她当了甚么?难道他不知道余织云在女学生里是甚么地位?难道他不知道有多少优秀的人争着追求她?难道他以为她随便就会跟个张三李四到英国公园里去闲荡?他…… “我还去过芬兰,看到北极光,美丽极了。”何绍祥完全没有注意到织云沉思的表情,仍然继续说:“其实你应该趁着放假出去玩玩,休假回来工作效率会加倍,这我有经验。余小姐都去过甚么地方?” “去过甚么地方?”织云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前面的话都没用心去听。 “我是说,余小姐到附近的地方去玩过没有?” “只去过纽仑堡,就是四月间复活节郊游那次。” “啊!那次!”何绍祥推推眼镜,道:“那次我也预备去玩玩的,可惜临时到英国去出差,没去成,你们玩得很尽兴吧?”不胜遗憾的口气。 “还好。在外国嘛!中国人聚在一起总是很难得的。” “哦?是的。”何绍祥又恢复他脸上一向的平板。 “何先生也常参加中国华侨和留学生的集会吗?”织云想起静慧告诉她的:“何绍祥从不参加中国人的集会。”故意这么问。 “我——”何绍祥沉吟着说:“我不太参加这些场合,因为我平常工作极忙,事情很重要,也常有些重要人要联络,我在这里朋友也多,应酬不少。所以,一般的集会,我就没时间到。”他语气极含蓄平静,但织云已听出那份优越感来。 “当然,何先生是有名的科学家,工作重要得很,不比一般人。”织云原有点讽刺的意思,只因为她的声音柔美,说话又好听,而何绍祥又向来被人奉承惯了,也就没听出织云语气中的讥讽来,只当她也像别人一样的佩服他,诚心诚意的称赞他,这使他感动得半天才又说出话: “有名不敢当,小有成就而已。我这个人是个书呆子,这些年,就把科学当做生命,实验室当做家,别的全放弃了——” 织云觉得再让他说下去这场面就尴尬了,连忙打断他: “研究科学就是要把整个人投进去,成功不是容易的事啊!何先生发表过很多文章,都是那一类的呢?” “唔——”谈到科学、成功和“文章”,何绍祥立刻精神大振,眼镜片后面的眼珠放着自信的光芒,脸上的腼腆消失了。“余小姐这句话真是说得一针见血,研究科学就是要把整个人投进去。我的文章,当然都是有关我这一行的论文,内容都是我作实验的过程和结果,由结果而产生的理论。自从得了博士学位以后,我规定自己每年至少要拿出一篇论文来。唔,事实上我每年都拿出两篇到三篇。所以,我不怕工作多,工作越多,经验也越丰富,如果不是不停的做实验,那里会有这么多题材写论文?譬如说,我们现在最主要的研究,是原子融合的问题。” “原子融合?他们不是说你的老师叫奥托汉,得过诺贝尔奖的,是原子分裂之父吗?”织云本来听得毫无兴趣,但“原子融合”这名词对她太新奇了,就忍不住好奇的问。 “原子分裂是早就研究成功的事了。原子融合是当今世界上所有的科学先进国一致研究,而还没有完全成功的。主要的原因是这样,譬如说:直到现在,我们发电用的还全是原子分裂的原理,就是铀核子分裂的方法。用这个方法,就需要大量的铀,而铀的产量是有限的,所以用核子分裂发电的方法不可能长久维持。因此我们现在就想把氢气核子融合,氢气可以自水中取出,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原子融合方法的第一步,就是要把氢气核子变成……”何绍祥说得欲罢不能,彷佛在课堂上讲书。织云听得满头烟雾,甚么原子核子,又分裂又融合的,她简直想象不出那是些甚么玩艺。幸亏何绍祥也有换口气的时候,就趁那个空档,她赶快插嘴道: “这太深奥了,像我这种缺乏科学细胞的人,听了半天就是一加一等于三。” “哦?真的。”何绍祥警觉的住了嘴,但一不谈原子核子,他又回复成那个呆呆板板,没多少表情的何绍祥。 “何先生出国这么久,回去过吗?”织云为了打断何绍祥的话,心里有点不安,就故意找话来问他。 “我没回去过,没必要。”何绍祥简单的答。默默开了一会车,他又解释道:“我父亲早去世了,只有继母和一个妹妹,妹妹是继母生的,早结婚了,现在她们住在新加坡,我和她们没多少来往,我等于是一个人。” 织云听得很奇怪,想不通为甚么他和继母及妹妹都“没多少来往”?但为了避嫌疑,她也没问下去。 “星期六晚上。”何络祥忽然说,而且变得吞吞吐吐的。“这个星期六晚上,我预备早点从实验室出来,接余小姐去吃晚饭,然后去看歌剧。不知道余小姐有没有时间?” “星期六恐怕不行,我和廖静慧约好了,一同去看电影。”织云抱歉的笑笑,随即扯了一个谎。 “那么礼拜天,我开车陪余小姐去看看风景,这附近风景是出名的。”何绍祥强做出不在乎的答。 “星期天也不行,我同房的那个以色列同学,说好叫我陪她到树林里去散步呢!我不好失信的。反正我在这里时间长得很,以后再看风景也一样。”她从容的说。交男朋友的经验她没有,可是拒绝男性邀请的方法可多得很。 何绍祥不再做声了,颓丧失望藏在心里,光润的脸上挂着讪讪的笑容。 回到宿舍,织云照例的到信格子里去摸摸,倒是摸出了一封信,是母亲的。但这封信并不能填满她全部的期望,她以为江啸风也许会给她写张卡片。欧洲人无论到那里去,都不忘给亲友写一张风景片,中国人在这里待久了,也会被传染上这个习惯。上个月青春偶像到德瑞交界处的馆子吃了顿饭,也忙不迭的写个卡片给她,说甚么:“此地风光如画。”何绍祥不是也曾给她写过吗?只是他全用德文写,字写得又工整又小。江啸风已去维也纳这么久,事前又没告诉她,难道不该写张卡片来向她解释或道歉吗?她再伸手进信格子去摸摸,还是甚縻也摸不着。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楼,无法压抑住上涌的酸楚。“就算他不把我当成女朋友吧!难道连普通朋友也不是吗?为甚縻他要这样对待我?”她怨懑的想。 英格还没回来。她最近在外科做实习医生,常常回来得很晚,如果轮到值夜,就要到天亮才回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夏初季节,天气昼长夜短,外面还亮得很。她坐在床上,打开母亲的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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