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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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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江啸风。” 何绍祥勉强的和他握了一下手,回头向织云道:“余小姐,我告辞了,对不起。”就匆匆的走了。 织云看着何绍祥的背影,长长的嘘了一口气。 “怎么?同情心发了,是不是?”江啸风调侃的看着织云。 “我不喜欢伤人。何绍祥是个老实巴交的书呆子,就更不想伤他。”织云说。原有的好兴致至少减了一半。 “不想伤他就跟他去玩玩嘛!”江啸风酸溜溜的。 “你是怎么回事?”织云真的发急了。 “别输不起,把你手上的花放下,我们走吧!”江啸风笑着说。 织云走出会客室,伏在楼梯栏杆上拖着长长的声音叫: “英格——” 跟着声音,脚上趿了双拖鞋的英格下来了,从织云手上接过花来,凑到鼻子上闻闻,叫了一声:“好香!”然后对江啸风道:“大江,你也学会送花了呀!” “这花不是我送的。”江啸风把额前那绺头发抿上去,别扭的笑笑。 “不是你送的?那么小心你的海兰娜被人抢走吧!”英格一边说笑着上楼去了。 走出宿舍的门,江啸风就牵起织云的手。现在当他们走在一起,总是手牵着手。织云最初不习惯,江啸风说:“我们要好不必瞒着人,拉拉手又不是甚么见不得人的事。”织云就依了他。久了之后,她也习惯了,觉得两人像幼儿园的孩子一般手拉着手走,连步子都会轻快些似的。 秋高气爽,艳阳当空,织云和江啸风边说边走,却没注意到停在红灯线内的一辆汽车里,何绍祥正瞪着一对悲哀的眼睛看着他们。 远远的,何绍祥看到织云那两条修长均匀的腿,脚上的流行式厚底皮鞋,细细的身子裹在一套短短的鹿皮套装里,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飘荡,一张脸笑得像盛开的花,混身跳跃着青春,多引人的女孩子啊!他从心底赞美出来,但当他看到她和江啸风那么亲昵,对她的好印象就打了对折。他曾好几次幻想过,如果有天出去开会,带着像余织云这样一位夫人,一定是很光彩的。她要是穿上那些贵夫人们常穿的夜礼服、貂皮披肩,在国际宴会场合中站出来的话,不定多华贵、多惊人。他真想不通,论学问、论名望、论事业地位金钱,自己那一样不比江啸风强?在他的眼睛里,江啸风是属于那种最没办法的人。一个弄音乐的,又是中国人,在音乐水平这么高的欧洲,那里可能有甚么机会?不是死路一条吗?可是余织云居然和江啸风那么好,手牵手的在街上走,竟会拒绝自己!到底是基于甚么理由?…… 何绍祥远远的看着他们穿过马路,看到走在马路中间的时候,江啸风彷佛用手去挽着织云的腰。他的心悲哀得往下沉,眼镜片后面的眼珠酸酸的,有股热热的水流像要涌出来。一时之间,他觉得多年来引以为傲的成就和事业,全变成了无意义的东西,他摸摸光光的脑门,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何绍祥想得出神,以至绿灯亮了也没看见。直到后面车里的人拼命按喇叭,他才倏的一惊,清醒过来,用力一踩油门,车子冲出去,几乎碰到对面的来车,那个长了满腮胡子的开车人,用一个指头死命的指他自己的脑袋,这在德国是很重的咒骂,意思是:“脑子里有个笨鸟在那里乱搅,以至头脑都不清楚了?” 何绍祥生平最以脑子里的智慧自豪,最不能忍受谁认为他脑子不是第一流的,被人这样侮辱自然十分气恼。但那个大胡子骂完人就把车开走了。看样子就是不开走也不像是个好惹的,何况又是自己的错。没的可说,反正今天所有的霉运都一起来了。 何绍祥定了定神,心里大骂自己没骨头。一个余织云算甚么呢?他决心忘记她,能看上江啸风的女孩子,他就不稀奇。他要立刻赶到实验室去继续没完的实验,等结果出来,又将是一篇论文的好材料。他要写更多更多有价值的论文,要争取更大的荣誉,要让那个余织云有天会后悔她的缺乏眼光。 何绍祥尽算想得这么神气,情绪还是不能完全听指挥。他迎着阳光往前开,彷佛在走向茫茫的太空,有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空旷之感。而脑子的慌乱,使他注意不到来往的车辆。开了一阵子,他想再下去非出车祸不可了,就转到一条僻静的街上停下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烫洗得平整雪白的手帕,先擦去脸上的汗,又取下眼镜来擦了个够,最后又擦手,全擦完了,收起了手帕,怕再胡思乱想,连忙打开收音机,转了好几个电台,放的不是流行歌曲就是歌剧,其实这两种音乐他平常都还可以听,但今天听来都觉得不顺耳,于是关了收音机下车来散步,折腾了好一阵,才平静了一些。但是他也不想去实验室了,只想快快回去,睡它个闷头大觉。 【十四】 秋天的太阳,像慈母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大地。织云和江啸风轻快的走在温柔的阳光里。 “下午我们去英国公园好不好?现在园子里的枫树红极了,我们去看枫叶。我带了书去看。”江啸风拍拍夹克的口袋。 “我也带了。”织云也拍拍她的小皮包。 “相信以后何绍祥不会再去找你了。”江啸风笑着说。 “我并没希望他找我,不来最好。”织云不在意的道。 江啸风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忽然又带点嘲弄的笑了。 “你笑甚么?”织云不解的望着他。 “我笑,何绍祥应该是你父母的理想女婿。” “你怎么回事?我不去了。”织云微愠的敛着眉,真的不往前走了。 “别生气,我跟你开玩笑的,我们还是快走吧!”江啸风挽起织云,两个人又高高兴兴的走了。 今天“祖国在呼唤”组曲举行预奏,江啸风特别来接织云去听,再过两个星期就要正式公开演奏了。 “我并不在乎出名不出名,重要的是希望听的人能觉察到里面的中国气氛,能领会到里面的神韵。”江啸风说。 “为甚么呢?我不太懂。”织云不解的看看他。 “因为我创作的是中国音乐。人有性格,音乐也有性格,中国音乐的性格就是中国气氛、中国精神,如果连这个也表现不出来,就是失败了。不过,洋人演奏中国音乐,就像中国人演奏西方音乐一样,往往是只有技巧,缺乏神韵。这关系着传统和背景的问题,没办法的。”江啸风摇头叹息,思索了一会又道:“任何一种艺术,只有在它自己的国家才能生根,还是等我们回去好好干吧!” “回去”两个字,使织云又变成了三缄其口的金人。她最怕听江啸风提回去的话。 “你为甚么不在新音乐上下功夫呢?人家都说你在这方面有才气,如果朝这个方向努力,前途不可限量。”织云装做不经意的语气。 “我还是那句话,把自己家里搞好再管别人的事吧!我不想为人作嫁,我就想创造中国自己的音乐。”江啸风毫不动摇的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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