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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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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连圣诞节也不想赶,我想等明年春天。冬天这么冷,穿礼服都不方便。”静慧埋怨的看着杨文彦。 “别等了,等馆子真开张了,样样都得我自己来,那里还有时间忙结婚的事。礼服有甚么重要,你是跟我结婚,又不是跟礼服。外面套件大衣就得了嘛!有甚么不方便!” “要是你再敢啰嗦一句我就取消原议。”静慧又把眼睛瞪得溜圆。 “好好,算我没说,还是维持原议,好吧?你认为你爸爸妈妈会来吗?”杨文彦好脾气的笑着,握起静慧的手。 “谁知运,我想至少我爸爸能来,他早就说要到外国来看看的。”静慧也不再大声大气的了,语调变得很温柔,和杨文彦相视而笑。 “你们结了婚,静慧的音乐还学下去吧?” “我开我的餐馆,她念她的音乐院,一点不冲突,她当然还是得把那张文凭拿到手才行。不过也快了,我想她明年总该毕业了。是不是?廖静慧?” “希望明年能毕业,不过我也没把握。”静慧耸耸肩。 “就是明年不毕业也没关系,问题是暂时不能有小孩——”杨文彦知道说溜了嘴,织云听了不便,就连忙收住了话。而静慧早已窘得满脸通红。怪杨文彦道: “你是怎么了?瞎说些甚么?” 杨文彦甚么也不再说,只尴尬的笑笑。于是静慧的气也消了,两人又热烈的讨论起婚礼的事。在甚么地方请客,都请些甚么人?发多少份帖子。教堂的仪式由那个神父主持?不一会,婚礼就计划好了,接着又讨论开餐馆的步骤。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全得自己做,不然赚甚么钱?譬如说,我做经理兼采买,必要时候再兼跑堂。你呢?要管酒柜兼收帐。”杨文彦两眼望着车厢顶上昏黄的灯光,思索着说。 “现在不是吴太太在收帐吗?”静慧问。 “我把餐馆接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请吴太太走路,她一个月要支一千多马克,我们怎么付得起?别忘了你老爸那一万马克我们不能拖得太久呢!” “你想宋老板会不会把顶费降低一点?” “不会。不再加上去就是好的。”杨文彦打着哈欠。 于是两人又说了一大堆数目字,这个费多少,那个费多少,结婚费用由静慧的父母负担,不必计算在内,织云只静静的听着,一句嘴也插不进去。 车行太久,夜也很深了,尽管杨文彦和静慧的兴致高,可也有说倦了的时候。火车刚出瑞典国境,两个人就头靠着头睡熟了,杨文彦还发出轻微的鼻鼾声。 织云见杨文彦和静慧睡得那么熟,心里十分羡慕,也闭上眼睛靠着椅角,希望能睡一会,但眼睛一闭,思潮倒彷佛更活跃了,太多的问题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和江啸风的、学业的、对家庭的诺言和责任的。上次母亲信上又发了不少牢骚,气大弟凌云“没出息”。 “一个男人啃古书,有甚么希望?他明年就要毕业了,你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把他弄到国外去。别人到外国都从头来起,凌云当然也可以的。你出国都快两年了,难道连一个亲密的朋友都没有?云儿,你要学着实际一点,遇到条件差不多的就可以考虑终身大事了。这样一年年的蹉跎下去,你的青春就要被耽误了……”母亲这縻说。看她的口气,彷佛只要出国,不管做甚么都比在国内有出息。而“从头来起”竟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她看到谢晋昌,就是另一种想法了吧?母亲叫她“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把凌云弄到国外来,她有甚么办法呢?顶多是再来瑞典做苦工,但就是她做工累死,也不可能有力量供一个留学生出来读书啊! 这些情形她也不是没在信上解释过,可是无论怎么说、怎么解释,他们的想法就是不变,说来说去总是这些话。 幸亏有个争气的征云,使母亲在满腹牢骚、怨恨大儿子不如人之余,也还有扬眉吐气的时候。“昨天晚上听广播,征云以第一志愿考上了台大物理系。”母亲的笔下掩不住得意…… 织云想东想西,一点睡意也没有,她索性睁开了眼睛。 杨文彦和静慧睡得沉极了,好像天塌地陷都不会惊动他们。许是三个月的苦工,使他们太疲劳了吧!织云望望静慧又望望杨文彦,心中升起一股无以名之的同情,也升起一些无法压抑的感慨。 她想起小时候和静慧同学的日子,那时候,静慧总拖着双破鞋,再不就打赤脚。她妈妈背上背着她妹妹,天一亮就在巷口摆上米粉摊子,而她父亲,穿着旧兮兮的蓝布裤褂,踩着一辆破得混身都是锈的老爷脚踏车去做工,一家四口挤在一间只有四个榻榻米大的房间里。算得上是“下层阶级”,是“贫户”。那时候母亲就瞧不起廖家,三番两次的禁止她和静慧在一起玩。结果是,不过十几年的时间,人家静慧的爸爸廖火旺都成了实业家了,不单借给女儿一万马克开餐馆、给女儿出结婚费用,还要出来游历。而自己的父母,永远也不会有这个能力,他们的全部希望反都寄托在她身上,她能给父母们所希望的吗?也许有天倒会让他们彻底的失望吧!他们一定不会接受大江的,一定不会。唉!大江,她是多么想念他,多么渴望见到他呀!织云在火车的摇晃中,迷迷糊糊的睡去…… 火车开上过海的轮渡时,一阵猛烈的颠簸,把三个人都惊醒了。 “天都亮了呢!”杨文彦已又精神抖擞的了,显然休息得很好。 “你也睡了一会吗?”静慧对着一面小镜子,一边梳头一边问织云。 织云点点头,没有说话。她刚才睡得满好,彷佛到此刻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在惺忪睡眼中,她正望着窗外无垠的海洋。 天刚泛亮,大海浸在黯淡的微光里,不太使劲的动荡着,一会儿鼓起点波涛,一会儿涌起点泡沫,百无聊赖,似乎也还没从沉睡中完全醒过来。在海天相连的无尽头处,是一片如烟如雾的迷茫,灰灰的、沉沉的,一点也见不到晨曦的痕迹。 “看样子又是阴天。”杨文彦已经去洗手间刮了胡子洗了脸回来,伸着脖子观看外面的天色。 “希望下车时候可别下雨。”静慧已梳完头发,拿起她盥洗用的小包叫着:“余织云,一起去洗脸吧” 织云答应了一声好,也从手提袋里掏出一个塑料制的小袋子。 “咦!你现在怎么也不携带‘木匠盒子’了?”静慧打趣的问。 “太麻烦了,这样多简单?化妆又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织云说着和静慧走出去。在过道上,静慧笑着说: “余织云,你已经中了大江的毒,好多想法做法都不像你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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