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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疗养院的环境果然美极了,座落在一个小小的半岛上,两面是湖,另外的两面是片松林。房子的建筑是中古式,美轮美奂的一幢大楼。

  何绍祥替织云到接待处办了手续,织云便由一个面貌和善的护士带到楼上她的房间去。

  那房间正对着波顿湖,站在窗口,外面的景色便全在视野里。里面的布置是法国古典式,床和桌椅都是弯弯的腿,架上有收音机、有电视、有自己独用的浴室。织云几乎以为她到了那家大旅馆,忘了这是疗养院。

  “早上你不必赶着起床,有人把早餐给你端到床上来。我们的节目是:早饭之后在湖边上做柔软体操。做完操自由活动,但是天气好的时候规定要在户外,十点到十一点半在室内游泳池游泳,水是由湖里引进来的天然水,不过池子里有暖气,不会像外面湖水那么冷。有专人指导。十二点吃午饭,饭后一小时休息,下午在树林里散步一小时,日光浴一小时。四点半到六点半的两个钟点可以会客,七点吃晚饭。晚饭后回房休息也可以,不然可以到交谊室看书或听唱片,一星期中两个晚上有音乐演奏……”那护士小姐详细的为织云讲解。

  当织云和护士再下来的时候,何绍祥正焦急的等在楼梯口。

  “还满意吗?海兰娜。”

  “地方是好,再不健康的人住进来养养也会健康的,不过——”织云躭心的仍是钱的问题,想总不能就这么糊里胡涂的花何绍祥的钱。住医院的费用她预备叫台湾家里寄来清还。总得五六千马克吧?如果再付疗养院的钱,数目就太大了。她彷佛听英格说过,如果病人有休养的必要,经过医生证明,医药保险是付这笔钱的。可是这家疗养院太豪华了,她躭心保险会拒绝付。本想问问何绍祥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觉得总提钱的事太俗气,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有甚么地方不满意吗?”见她欲言又止,何绍祥以为她是有不满意的地方。

  “没有,很好的。”织云终于没有说。

  “那就好。海兰娜,你安心的养着,我明天下午四点半来看你。现在六点半已经到了,他们就要关大门了。”何绍祥说着就往出去的路上走。

  “你到这里来方便吗?明天你不上班吗?”织云关切的问。

  “我开车到这里两小时,还算方便。班是不能不上的。不过我上班的时间不是那么固定,如果有必要事情可以自己调度。我是说偶尔一两次的话。”何绍祥推推眼镜框,继续着说。“反正六点半非走不可,回去也才八点多,我还可以到实验室去。”他彷佛突然想起了甚么“锦囊妙计”,高兴的笑了。

  “那么晚还去实验室?”织云好奇的问。

  “这是很平常的事,有时候为了观察一个实验现象,或是赶写一点甚么,就得弄到晚上十一二点才能离开。”

  “唔,你的工作是很辛苦的!”

  “问题就是有没有兴趣?像我,对工作有兴趣,就不觉得辛苦。”何绍祥慢慢的走着,过了一会又补充道:“当然,、像我工作得这么紧张的,整个所里也没有几个,很多人是一分钟都不肯多做的。各人的成就、抱负、目标都不同,对工作的态度自然也就不同。”

  他们已走到大门旁边的停车场上,何绍祥道:

  “海兰娜,你回去吧!不要出来,我明天来看你,你需要甚么东西吗?”他已经打开了车门。

  “也不需要甚么?就是想看点文艺性的书。”

  “好!我去给你找。你进去吧!”何绍祥还不坐进汽车去,彷佛一定要等织云进去他才肯走。织云也无所谓,说声:“那我就进去了,谢谢你呀!”就进了大门。

  夕阳正在落山,湖水上一片艳红,金光闪闪。织云在绿油油的大草坪上,定定的竚立着,眺望遥遥的无尽远处。天地悠悠,水波涟涟,她恍然如置身梦中,彷佛所发生的这些事都不是真的。

  “余小姐,你得进去了。”刚才引导织云的护士,出来叫她。

  织云走进去,开始接受“疗养”。

  当晚她躺在床上,才把带来的那几封信打开:母亲还是催她注意“终身大事”,口气之间很怕她做嫁不出去的老小姐。陈玲玲说是正在怀孕,所以来欧的计划暂时打消了,环游世界也只好延期。

  最后她才打开凌云的信——她简直有点怕看他的信,因为避免心乱。前些天,他连来了两封信,都极力建议她回去,说:

  “像你这样的人,待在国外没有意义,也不会快乐。你为甚么不回来加入我们的行列,为我们的文化尽些力?也许你会笑我傻,不合潮流,但我确实为很多现象发愁,我不能看着我爱的这块土地,和这块土地上的人,变成外国文化侵略的胜利品。还是那句话,我要用我的笔,唤起人们的自觉,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我都要朝那个目标做。姐,我需要你的帮助。姐,回来,像我们小时候说的那样,做一个忠实的文化工作者。我有时心情很坏,大环境不说,在家里竟也无一个能了解的人,父母整天催我出国,好像不出国就证明我无可救药,不配做他们的儿子,幸亏我有惠美,使我觉得在茫茫人海之中,到底还有这样心心相连的知己。姐,我们不一直也是知己吗?……”

  织云把拿着信的手垂下来,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典型的凌云,永远热情天真得像个小儿童,好像天下兴亡的责任就在他一个人身上,他的言论多像江啸风!他的话让她厌倦、烦恼,她是多么怕听这一类的论调。

  织云把信装回信封里的时候,才发现那里面有张像片。是凌云穿着军装照的,他正在受军训。

  第二天织云接受一连串的疗养节目,下午四点半整,何绍祥就捧着粉色的玫瑰,提了一口袋书籍来了。

  “这里吃得好不好?”何绍祥问。也许是直接从办公室赶来,没有休息的关系,他的神色有点疲惩。

  “吃得好极了,东西做得很细致,和讲究的餐馆一样。”

  “那就好,本来我想带些点心来给你,怕他们不高兴,没敢买。你这样休养两星期,身体就会完全健康了。”何绍祥很愉快的说。眼镜片后面的眼珠停在织云的脸上。

  织云拿出口袋里的书,见差不多都是书报摊上买来的通俗性杂志,不是德文就是英文,唯独缺少中文书,不免失望。只大略翻了一下,就又塞回袋里。

  “留着慢慢的看吧!”她说。

  “你喜欢看这类杂志吗?我本来还要给你找两本好的时装杂志,结果没买到,新的还没出来。”

  “你没有中文书吗?”织云忍不住问。

  何绍祥笑着摇摇头,道:

  “没有。以前还有一本念书时候用的中德字典,后来搬家的时候丢了。我认为在国外生活,就要多看外文,不然就不容易适应他们的生活,也不容易了解他们的社会。好多中国学生来了功课跟不上,有些底子差固然是原因,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外文能力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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