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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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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祥,我觉得你是最能适应环境的人了。” “我是的。我的工作已经太忙了,那里有时间去想环境让我满不满意的事?” 何绍祥提着皮包去上班之后,织云想想他的话,觉得也很有道理。既然选择了这份生活,就要能适应这份生活。过去的观念和思想,必得抛开了,既然环境不能将就你,你再不将就环境,这日子可有多难过呢!还是学着随俗一点罢! 织云给克雷门太太打了电话,说愿意为她帮忙。 “我的孩子,你真是蜜糖一般的人,又甜又解人意。我已经想好你要做的工作了,等开会期间,你担任招待吧!现在也没有甚么可做的,有些事你也帮不上忙。桃丽她们都在,差不多的事都准备好了。”桃丽就是郝立太太的前名。 克雷门太太的口气亲热已极,织云听了仍不是味道,觉得无论怎么样往上凑,也争不过那几个洋太太。就算她忘了自己是中国人,别人也并不忘记。 第二天她把这种感觉告诉何绍祥。他听了道: “朋友要自己去交,天下要自己去打,你看我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吗?首先,这种神经过敏的心理你就不能有。” 织云原以为何绍祥会安慰她呢!没料到反招他一顿教训,郁闷格外加重,便不再理睬何绍祥,从书架上取下唐诗三百首,坐在沙发上翻着。 “海兰娜,别再看中文书吧!那对你有甚么用呢?克雷门太太不是要你做招待工作吗?你该赶快在德文上用功。亲爱的,你的会话文法有时候还有错呢!”何绍祥连忙提醒她,语气里透着焦急。 织云叹口气,拍的一声把书合上了。觉得在欧洲生活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所谓安定生活,一点也不安定。 在会期前一个星期,何绍祥就拟好了请客的名单,共请十六个人,全是名满科学界的大科学家,包括欧美各国人,其中一大半是织云在哥本哈根见过的。 “为甚么不到餐馆去请?这么多人,可不要把我做死了。想想看,光是买菜一样就够我受了,我又不太会做菜。”织云信心大失,愁眉苦脸的说。 “在馆子请不如在家请亲切。我们家的排场比谁也不坏,他们又爱吃中国饭,请回家来,由太太亲手做,才像有交情的朋友,欧洲人都是这样的。海兰娜,这正是你表现身手的好机会,好好准备吧!”何绍祥微笑着,极和蔼的说,语气可坚定得不容有商量的余地。 “好,我就做吧!”织云无可奈何的说。结婚以后,她才摸到了一些何绍祥的性情。这个看来温温吞吞、斯斯文文,像是一点脾气也没有的人,其实相当专制、固执,他决定的事,就没有人改变得了。 织云上了好几次街,花了几百法郎,又是虾又是鱼又是肉的,采购了一大堆。整天忙着研究食谱,忙着做大请客的准备。把很多东西预先洗好切好,放在冰箱里,免得临时忙不过来。 请帖是特别定制的精美卡片,下面具S.C.和海兰娜何两个人的名字。在大会开始报到的第一天,那些被请的人就会由秘书处收到。 会议开始,何绍祥和织云就活动开了。一个忙着开会、宣读论文、和各国的顶尖儿科学家交换意见,一个忙着陪太太们游逛,喝下午茶,逛大街、买东西。两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颇有国际要人的味道。织云在外面陪人游逛的时候,心里也惦记着星期六晚上的大请客,就怕在这些重要人物的面前,表现不出中国的烹饪艺术。每晚回去,在精疲力尽之余,仍然强打着精神做实验,研究食谱,忙着“抱佛脚”。 请客的前两天,何绍祥从会场回来,带着略显失望的脸色,用平板的声音说道: “海兰娜,请客的菜不要准备太多,一共只来七个人。” “只来七个人?为甚么?我们不是发了十六份帖子吗?”织云本来正在准备做八宝饭的材料,听了何绍祥的话,便停止了手上的工作,吃惊的抬起头。 “他们有的有事情,有的和别人的邀请冲突,没办法来。”何绍祥轻描淡写的,原来少表情的脸变得越发的无表情了。 “我们的帖子发得那么早,他扪一来就收到的,别人请客的通知不会比我们更早,怎么会冲突呢?”织云的脸色掩不住深重的失望和怀疑。 “人家既然不能来,就一定有理由,我们不必去研究。”何绍祥很不在意似的微笑着。 “有甚么理由?我看唯一的理由,就是不愿意和中国人交往得太近。”织云把旁边翻开的食谱,一下子推得老远。 “海兰娜,这种不健康的心理,你不该有。”何绍祥仍然微笑着,一副好好先生的嘴脸。 “我的心理不健康!你健康?”织云没好气的。 “我从不怀疑甚么,怎么不健康呢!好了,别再说这些没紧要的事了,我明天还要早起呢!得去睡了。”何绍祥又是那种惯用的息事宁人的口气。他在织云面颊上轻轻的吻了一下,就换了睡衣,到浴室又刷又洗。弄了好一阵子,出来用德文说了声:“亲爱的,晚安。”就躜到床上去睡了。 虽然何绍祥从不怀疑甚么,自认心理健康,织云还是感到了他的沉郁。怀疑他是否真像外表展示的那样平静?她猜想他的内心也许不会比她更好过。这一切使她对丈夫产生了无限怜悯之情,决心不再讨论这个题目,只是,心上的阴影,控制了多时的乡愁,全一下子决堤而出,她深切的怀念起自己的祖国来。 十六个人变成了七个人,菜就显得超乎常情的丰富,织云因为心里不痛快,对请客的事也兴致大减,并没有十分用心的烹讽。但是那几个洋博士都吃得赞不绝口,称她为世界第一流的烹饪专家。来吃饭的七个人,没有一个是名单上“第一流”的角色,最想请的全没来,来的全是次要人物。 在吃喝谈笑的时候,何绍祥和织云被那几个人捧得天神一般,不免都有点飘飘然。客人告辞后,面对着那一大迭一大迭的脏盘子、烟灰盘里吸剩下的烟头,两个人都直打哈欠。何绍祥帮着织云把碗盘放在洗碗机里,又一口气洗了五六个用过的锅,只说:“海兰娜,你也累了几天了,弄不完的事明天再做,早点睡吧!”对于有关这个“大宴”的一切,似乎都不愿再讨论。倒是织云微笑着道: “剩的菜太多了,怕我们吃一星期也吃不完呢!” 织云自从来到瑞士,过着安定富足的太太生活,就有一种陷身于沙漠的感觉,常会情不自禁的怀念起在慕尼黑做学生的日子。她感到人的心情真奇怪,在慕尼黑的时候,总觉得那种生活既艰难又苦闷。离开了,置身于新环境,想忘记那些旧的,而那些旧的又变成可怀念的了——当然,还有更可怀念的人和事,她只是避免去想罢了。 织云在想念慕尼黑想得太厉害的时候,就给静慧打长途电话,两人一谈就是半小时。 静慧给她女儿取名叫爱华,做妈妈做得好起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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