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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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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连着逛了几家大公司,曾曼琳大力向织云推荐那家货色好,那家东西便宜。但织云只给小汉思买了两条Lee出品的牛仔裤,两件毛衣和一点玩具,别的甚么也没买。 “你不给自己买套衣服吗?”曾曼琳仔细的研究织云身上的套装。“你身上这套衣服,在第五街也有类似的,不过至少要三百美金一套。” “这身衣服不祇三百美金呢!是在巴黎买的,克丽斯汀狄奥出的。”织云低下头朝自己看看。 “你穿这么贵的东西?”曾曼琳不等织云回答,便若有所悟的点点头道:“是啊!你现在不同了,是贵夫人了,不是以前的余织云了。” “如果你去找余织云,包你找不到,没人知道谁是余织云,要找海兰娜何才行。你看,我可不是另外一个人了么?”织云似笑非笑的,用调侃的口吻说。 既然织云对美国的衣着用物都看不上眼,曾曼琳就说别再逛下去了,还是找家中国饭馆吃饭吧!织云也同意,于是又跟着曾曼琳走,转了几个弯就到一家门面蛮大的中国饭馆,因为在瑞士不容易吃到新鲜鱼虾,织云就叫了炸大虾、浇汁鱼,曾曼琳要了个炒牛肉,再加上一盘青菜,两个人吃得非常满意,最后还叫了炸苹果,算下帐来不过十几块美金,织云连说便宜,并说回去要“骂”静慧,因为他们的馆子太贵了,提起静慧,曾曼琳就问: “廖静慧,不是就念艺专那个,来学校找过你的吗?” “对,就是她,她已经在慕尼黑的音乐院毕业,专修钢琴的……”织云把静慧和欧洲的情形说了一些,在说的当儿,谢晋昌的影子突然像电流似的来到她的脑子里。 曾曼琳听织云讲欧洲的留学生生活,听得津津有味,待听到谢晋昌为了满足女朋友的虚荣心,出来重念数学,因考试失败无面目见江东父老,只好在外面做混子,便不胜唏嘘的叹着气道: “唉!这就是我们这一代的知识分子,功成名就的有,一败涂地的有,知足常乐的有,整天骂街怨天怨地的也有,甚么样的都有。其实无面目见江东父老的何止那个姓谢的?理由又何止于考试失败?”听那口气,大有她也无面目回去见江东父老的意思。 织云听出曾曼琳话中的辛酸,见她吃饭吃得不多,又关照跑堂的招呼厨房放油放盐不要太重,又要茶冲得淡,人又那么干干瘦瘦的,就断定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曾曼琳,你为甚么这么瘦?”织云注视曾曼琳的脸,觉得中年女人的干枯衰老已经毫不容情的在那上面刻下了痕迹。 “我胃不好,又有失眠的毛病。每年流行性感冒来都被传上。”曾曼琳端看画了“福禄寿”花样的小茶杯,饮啜着茶叶放得特别少的香片。茶水太热,把厚厚的眼镜玻璃上喷满了蒸气。她把眼镜拿下来,用手帕擦了一阵又戴上了。“余织云,你不会懂,一个人躺在床上生病发烧,是甚么滋味!” 织云也慢慢的品啜着茶。 “曾曼琳,你没想到过回去吗?在国外受这个苦真没必要。你又没甚么牵挂,一个人,说走就走。” “回去?谈何容易。我倒也考虑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吧!出来是一个人,回去还是一个人,有甚么面子?还是留在这里好,至少谁都知道我在美国做教授,我每个月给家里寄一百五十块美金,有时候还寄穿的用的回去,我一家人都被人羡慕,在别人的想象和传说中我也就成了不得了的人,那多好啊!何必回去露马脚给别人看。”曾曼琳大摇其头,表示回去是多么不可能的事。她喝了一口茶,转换话题道:“你去西岸吗?要去看陈玲玲?” “打算去看她呢!你们有联络吗?” “联络是有,不太多。前年我到她那里去玩过几天,回来心里好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为甚么呢?” “因为——”曾曼琳窄窄的脸上现出点别扭的笑容。“因为像不太谈得来了似的,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好大。” “真的?”织云无法相信的口气。依她的想法:大学四年,天天腻在一起的好朋友,彼此之间信任、了解,无话不谈,在异国他乡相遇,应该格外感到亲切才对,怎么反会“距离好大”呢?“你跟我也觉得‘距离好大’吗?”她想着就开玩笑的问。 “跟你倒没有。我看出你是整个变了,不过并没变得陌生,彼此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谈得来。陈玲玲就不同,我该怎么说呢?”曾曼琳一只手扶着太阳穴。“喔!只好这么说吧!陈玲玲太得意,也太美国化了。我嘛!比以前倒更中国化了,所以两个人就越离越远了。” “真的?陈玲玲这家伙太美国化了?——”识云怀疑的微笑着,幻想着她的“死党”到底变成了甚么样子?因为都忙,她和陈玲玲也不像以前那样常写信了,只每年耶诞时交换一张卡片草草的写几句话。所以对陈玲玲的“转变”她一点也没觉出来。 她们又谈了些国内国外同学的近况,自然也就谈到了她们当初四个“死党”之一,唯一留在国内没出来的简玉莹。 “和简玉莹有信吗?”织云问。 “每年一封信,报个平安而已。”曾曼琳说。 “我连报平安的信都没写。这几年我过得忙忙碌碌,昏昏沉沉,跟很多同学都失去了联络。”织云讪讪的说。 “你们结了婚的人都是个忙。简玉莹也说她忙,她两个孩子,又教书,先生要出海去,常常不在家,怎么能不忙……” 两人谈得高兴,就忘了时间,直到发现外面天黑了,曾曼琳才看看手表,慌张的说: “哎唷,已经八点四十了!我得赶快回去。你不知道纽约的治安多坏,我住那地方不近,要转两次地道车,太晚了可不好走,有次我回去晚了一点,一个黑人从头到尾的就跟着,把我吓坏了。” 织云见曾曼琳紧张到那个程度,也不敢怠慢,忙给小汉思和她自己穿上外套,跟着曾曼琳走出来。 外面已经夜色很浓了,天空漆黑,人行道上幽幽暗暗,远处的霓虹灯闪闪烁烁,街上的行人也不像白天那么多了。 “我送你回旅馆。”曾曼琳说。 “不要。旅馆离得很近,我自己可以回去。”织云牵起小汉思就要走。 “还是我送吧!你不认识路,可别走丢了。” “真的,不要送,我认识路。你快回去吧!你那边太晚了不好走。”织云挡住正要往旅馆方向走的曾曼琳。 “好吧!那我就不送你了。”曾曼琳和织云约好了再见面的时间,就匆匆的离去了。 织云牵着小汉思,竚立在冷清的街头,直到曾曼琳那窄窄的身影消失了,才往回旅馆的方向走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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