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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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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你怎么会擦地板呢?你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啊!”余太太又心疼又好奇的。“我在国外练会的。本来我也用个清扫女工,可是实在受不了她们的气,总要涨钱,说不来就不来,来了还得陪她喝下午茶,如果是上午就得陪着喝早茶,还要特别给做点心,太麻烦了,还不如自己做省事。所以我现在样样自己来,甚么粗事都会做,厨子、清扫工、理发匠、采买,全一个人兼了,如果电灯电熨斗出了毛病自己也会修。”织云说完就把菜篮送到厨房去。 “哎唷,这么秀气的大小姐,在外国要做这么多事呀?”阿巴桑直伸舌头。 余太太跟到厨房,怨织云道: “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没心眼了?当着阿巴桑说那些做甚么?这条巷子里的好几家粗工都是她做,如果传出去,人家还以为你在国外苦得连日子都混不下了呢!” “那有甚么关系?”织云不在乎的笑笑。 一直抱着大柚子玩的小汉思,把柚子举到织云面前道: “妈妈,福尔摩沙的橘子怎么会这样大?” “这不叫橘子,叫柚子。”余太太纠正小汉思,问织云:“你们那里没有柚子吗?他怎么甚么都不要,就非要买这个?” “我出国以后就没见过柚子,他到那里见过?不但没见过柚子,木瓜、芒果、荔枝、甘蔗也都没有。” “哎唷!这样的呀!那你多苦啊!你从小就最爱吃木瓜和芒果的呀!”余太太又心疼得甚么似的,接着就怨上了:“你也是,怎么赶着这时候回来呢!除了柳橙,别的甚么也没上市呢!” 午饭余焕章和伴云都不回来吃,饭桌上只有余太太、织云和小汉思。余太太怨伴云昨天回来得太晚,又叫织云“开导”她,和“姓黄的”不要再来往了。织云不想和母亲顶撞——她从来不跟父母顶撞的,但又不愿附和她,只得哼哼呀呀的支吾过去。 下午余太太要带小汉思去大舅母家去玩,织云说: “我不去大舅家,我要一个人去街上看看。” 三个人一同走出巷子,余太太说叫一辆出租车,先把她和小汉思送到许墨林家,再送织云去衡阳街那一带。织云说她不要坐出租车,而要去搭公共汽车。 “有出租车不坐,倒去挤公共汽车,那多不舒服啊!” “我就想那不舒服的滋味呢!”织云笑着说。 “这孩子,到了趟外国,变得可真怪。”余太太带着小汉思拦了辆出租车走了。 织云见公共汽车站上已站了一小排人,她也站在后面,心里就想:国内的情形变得好多,记得以前她上学的时候,坐公共汽车是“霸王式”,谁会挤,谁的力气大,谁就先上去,那里有排队这一说。现在的人居然自动的排队了,只从这一件事情就能看到社会是在进步,这个发现使她十分高兴。正想着,车来了,她随着众人上去,见车掌背后有个位子空着,就坐下了。 车掌小姐在她的印象中是台湾最严厉的权威人物之一,她以前挨过她们几次骂,因为有这样的经验,她更忍不住要多看两眼这位车掌小姐,这个女孩子跟她记忆中的凶面孔完全不一样,她年纪不大,清清秀秀,看来挺和善的。 “请问,从这里到衡阳街几站?”织云问那车掌。 “七站。”车掌小姐和气的说。 几个乘客已投过来奇怪的眼光。织云忙把脸转向窗外。外面也不认识了,满眼都是高楼大厦,马路拓宽了好多,简直就不记得曾到过这个地方,车子过去四五站,她还是走得迷迷糊糊,只好硬着头皮又对那车掌道: “到衡阳街请你叫我一声好吗?我不认识了。”在欧洲搭电车,如果不知道在那里下,总是这么问的。但这时却引起了更多人的惊奇,好像她在故意装傻。 车子到衡阳街的时候,车掌很和气的告诉她:“到了。” 织云连忙站起,嘴里习惯性的说:“谢谢,再见。”这就更滑稽了,不但坐在附近的几个乘客想笑,连车掌小姐也强忍着笑。她心里有些气恼,不明白人与人之间保持一些尊重和礼貌,有甚么可笑?但她也没去理会那些人,便匆匆的下了车。 衡阳街那一带倒还是老样子,那几家大商店,除了把门面修得更整齐,货色摆得更丰富之外,好像跟出国前完全一样,织云一下子就记起她曾和谁到那个商店去买过甚么?连带着忆起好多有趣的往事。这使她有些莫名的喜悦,觉得自己倒是属于这地方的,并不是陌生人。 织云在人潮汹涌的街上慢慢往前踱,没有目的,也不想买甚么,只看街,看来往频繁的车辆,和橱窗里琳琅满目的物品,而最爱看的,是来来往往的行人。看了多年的黄头发白皮肤,她是多么想看这些黑头发黄皮肤的人。现在她看到了,而且满街都是,满眼都是,她觉得他们好亲切,好顺眼,甚至好漂亮,而每一个人都是她想念了好久好久的,恨不得跟每个人笑一笑,或是把这感觉告诉他们,当然她并没真的这样做,只是心里的感动和喜悦使她整个人变得飘飘然了。当她猛然醒悟到脚下踩着的是属于自己的土地,呼吸的是属于自己的空气时,竟又有点眼珠发热,酸酸的,彷佛随时都可能有泪涌出来。心情太复杂了,她虽会写文章,也想不出用甚么样的语言和文字,才能形容出这份游子归来的感触和感动。 午后的台北市,像似打瞌睡的美女,虽然动人却透着懒洋洋的倦意。太阳悠闲的照着街道和房檐,汽车过处扬起点尘土。织云慢慢的走着,享受着,体会着,走到西门区,那几家电影院的大广告牌,牢牢的吸引住了她,那上面不是美国人就是手拿钢刀、横眉怒目的古装中国人。这使她诗情画意的感动受了小小的伤害。她从前就不爱看打打杀杀的电影,现在也不爱,到如今还演这类玩艺,她无法不失望。 街市比以前不知繁华了多少倍,人人穿着整齐,食品店里的食物堆得像山,橱窗里陈列着国产衣料制成的时装。她对每样东西都要看,都感兴趣,多年来那种没着没落,吊在半空中似的飘荡之感,一点也没有了。 织云坐出租车回到家时,余太太和小汉思还没回来。偌大的房子显得好空,正在西斜的阳光映满客厅的长窗。 织云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的一片绿,心里就在盘算,该打几个电话和朋友们联络一下,她很想念简玉莹,但简玉莹住在高雄,还是得空写封信吧!也有几个旧日同学该连络,还有贾天华、警报老生,也得见见面吧?然而,她最急于要见的,是廖静慧。静慧总不会和江啸风没有联系吧!昨晚上听到邻家女孩唱“我们的歌”以后,她就急于想知道江啸风的情形。 织云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就踌躇了,“一个有夫之妇,回来的第二天就打听以前的情人,多少有些可耻吧!说不定静慧和大江自己,都以为我是专程为他回来的。”她想。犹疑了片刻,又放下电话。她不愿给人这个错觉,也不愿使何绍祥那么难堪,至少现在他还是她的丈夫。想起何绍祥,她的好心情就去了一半,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该怎么解决?好困难啊……她靠在沙发上,望着满窗的阳光。 忽然,有开大门的响声,跟着是穿着长裤毛衣、混身都是朝气的伴云进来了。 “咦!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织云喜出望外的。 “我正想问你呢!为甚么一个人坐在家里?不跟妈出去走走?逛逛街。”伴云把一迭书放下,用手指梳理了两下头发。“我下了最后一堂课,就急急忙忙的往回跑。” “这样乖啊!”织云故做不信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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