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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四六】

  见到静慧,织云颇有“异地重逢”的喜悦。

  静慧和杨文彦在外双溪买了一幢很舒适的房子,还雇着佣人,也许是日子过得如意的关系,静慧显得容光焕发。“余织云,你真不应该,回来这么久才想起我?”静慧一见织云就笑着埋怨。一边给她倒茶。

  “刚回来那些天,不是这个请就是那个请,都是长辈,没办法不去,到现在才轮到看我自己的朋友。第一个就来拜访你这个大钢琴家,还不满意吗?”织云也是见到静慧就说笑话。

  “大钢琴家?啧啧,你别让我听了脸红吧!回到自己的地方变成了有用的人才是真的。我现在除了在学校教课还教私人钟点,忙得很,自己也觉得重要了一点似的。不像在国外,学完了就家里蹲。”静慧十分得意的说。

  “这就是在自己国家和在别人国家的不同。”织云说。

  “你回来感想如何?一定觉得国内变了不少吧?”

  “变得真多,想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建设了这么多新东西,好多地方都变样子了,我有两次上街居然迷了路。”织云说着看看布置华丽的客厅,又看看春风满面的静慧。“杨文彦怎么样啊?见到警报老生和贾天华没有?”

  “杨文彦用假腿走路和真腿差不多,可以健步如飞。他现在×大法学院教课,作育英才嘛!很把工作当回事,起劲得不得了。”静慧故意夸张的拉长着腔调,然后又笑着道:“警报老生常见到,他更忙,不但教学生,还领导合唱团,又想排歌剧,积极得很。贾天华也忙,他们厂正在计划出新产品,出甚么我也弄不清,只晓得他做得很起劲就是了。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些人回来都没闲着,都在做事,也都过得很满意。杨文彦就说,知道如此的话,早点回来多好呢!何必在外面受那么多气,吃那么多苦,还失掉了一条腿——”

  织云静静的听着。她想,静慧杨文彦和警报老生、贾天华都来往得那么密切,一定也常常见到江啸风,预料静慧总会提到他的。但等了半天,静慧甚么都谈,就是不谈江啸风。最后,织云忍不住了,打断了静慧的话,问道:

  “静慧,你们和大江难道没有来往吗?”

  静慧收起了笑容,面色转为严肃,注视着织云道:

  “你是专为大江回来的?”

  “为他?不。我回来的目的单纯得很,对于这些年来,那种表面高尚,其实骨子里被人当成二等人的日子过够了。这里是属于我的地方,为甚么我不回来?”织云洒脱的笑笑。

  “那么你打听大江做甚么?”静慧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织云。

  “因为,我觉得这些年来甚么也没做,等于是在混日子。而大江一心一意要创造我们民族自己的声音,要每个中国人唱自己的歌,是绝对正确的想法。我想问问他,有甚么地方我可以尽力?那怕是最小的一点工作,我也会以一个中国人,特别是一个中国知识分子的身份,很高兴的接受下来。”织云平心静气,认真而诚恳的。

  “喔——余织云啊!”静慧一直那么古怪的看着她,欲言又止,似有甚么话难以出口。看静慧的表情,织云就明白了。一定是江啸风早已和别人结了婚,静慧不知该怎样把这话说出口,才会不使她难堪。织云想着便大度而坦然的笑着道:

  “静慧,一定大江早结婚了吧?你如果以为我还想跟他继续以前的感情,那你可真是不了解我了。你看到的,我早不是那个动不动就流眼泪,除了爱情和本身那点事,别的全不放在心上的余织云了。我觉得大江可能还是很寂寞,需要人帮忙,可能他还不能被大多数的人接受。不然为甚么别的音乐家回国,都名字常常见报,就他默默无闻呢?——”

  “余织云,”静慧叹了一口气,面色暗淡下来。“余织云,大江的事,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

  “他?有甚么事呢?我不知道呀!我们完全没有来往。”织云困惑的望着静慧。

  “余织云,你知道——”静慧困难的顿了一下,道:“我们并没有见到江啸风,在我们回来的前两年,他——他就不在了。”

  织云彷佛突然被雷击中了,整个人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你是说,大江死了?”隔了好半天,织云才从震撼中苏醒过来,轻声的问。

  静慧点点头,面色阴沉的道:

  “据说他带着合唱团到东部去演唱,正好遇到台风,海水上了岸,把沿海的房子全淹了,有些老人和小孩子来不及逃,眼看着就要被水冲走,大江就不顾一切的去一个个的救他们,那些人是救起来了,他自己可就没上来。”

  “唔——这不可能呀!我回来的当天晚上,就听到隔壁邻居家的女孩子在唱“我们的歌”嘛!我妹妹伴云说,现在大学生中学生,都流行唱这一类的歌,如果大江前几年就不在了的话,这些歌怎么会流传开来呢?静慧,事情真的是这样吗?”织云迷惘的望着静慧,希望她说这不是真的。但是静慧又点点头,郑重的道:

  “余织云,事情就是这样的。”

  织云垂着头,沉思了半晌,黯然的道:

  “可怜的大江,怎么这样的……命运?他的壮志,他的抱负,唉,怎么刚好才有个开始,人就死了?静慧……静慧,我真没法子说出自己有多惭愧——”说着,说着,两行清泪沿着织云挺直的小鼻梁流下来。

  “余织云,过去的事不要想了,我们应该往前看。”静慧喝了一口茶,平和的说:“大江虽然壮志未酬,可是他的精神却唤醒了我们。你知道,现在国内的音乐界,都在为创作我们中国自己的音乐努力,都看出了这个工作的重要性。警报老生、我、江啸风的一个学作曲的好朋友叫林信荣的,还有好几个别的音乐家,常常在一起集会商讨,怎么样推展‘我们的歌’,我们不久就要举行一个联合音乐会,专门表演中国人自己的作品。青春偶像和苏菲亚刘说,如果在费用上有困难,就要不客气的跟他们要,他们全力支持,老谢说他将来会把大江的故事用笔写出来,让青年人知道。”静慧沉吟了一会,又道:“我们每个人都很后悔,对自己的后知后觉好惭愧。你看,我们居然不能了解大江的心愿,反而认为他不合潮流、古怪,让他一个人孤军奋斗了那么久。据林信荣说,大江很寂寞,很苦,最初根本没有人接受他,正在大家开始接受他的时候,他就去了——”

  “静慧,你们再商量甚么事,别忘了叫我,我虽然不是学音乐的,可是也愿意出一份力。”织云已经抹干了眼泪,冷静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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