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张小娴作品集 > 荷包里的单人床 >  上一页    下一页


  “你明天还要去法兰克福,你先走吧。”惠绚说。

  我穿起大衣离开,街上有一个流动小贩正在售卖丝巾。

  他卖的丝巾,七彩缤纷,我挑选了一条天蓝色的,上面有月亮和星星的图案。我把丝巾束在脖子上。

  我忽尔在人群后面看到你。

  “医生,你也走了?”

  “你的丝巾很漂亮。”你说。

  “我喜欢星星。”我说。

  “是的,星星很漂亮。”

  “秦医生,你住在哪里?”

  “西环最后的一间屋。”你说。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我立刻拿出地图,寻找你说的西环最后一间屋的位置。

  我想,大概就是那一间了。我站在阳台上,就能看到你住的那一幢大厦。我在想,哪一扇窗是属于你的?早上,政文还在睡觉,我没有叫醒他。徐铭石来接我一起去机场。

  “听说法兰克福那边很冷。”徐铭石在机舱里说。

  “天气报告说只有零下六度。”

  “这个给你。”他从背包拿出一个用花纸包裹着的盒子给我。

  “是什么东西?”

  “很适合你的,打开来看看。”

  我打开盒子,是一条方形的丝巾,上面印满七彩缤纷的动物图案。

  “你现在需要这个。”

  “谢谢你。”

  那是一条全丝的颈巾,束在脖子上很暖。

  在飞机上,我想起了你和你的胡髭,突然觉得很好笑。

  “你笑什么?”徐铭石问我。

  “没什么。”我笑着说。

  因为我想起你。

  像往年一样,我们住在展览馆另一边的酒店,这边的酒店比较便宜。

  第一天在展览馆里,我被一个法国布商的摊位吸引着,他们的丝很漂亮。

  “价钱很贵。”徐铭石提醒我。

  “但是很漂亮啊!”我不肯离开摊位。

  摊位上那位法国女士送我一块淡黄色的法国丝,刚好用来做丝巾。

  离开法兰克福,我和徐铭石结伴去马德里游玩。

  政文对徐铭石很放心,他从来不担心我们会发生感情。真正的原因,也许并不是他信任我,而是他看不起徐铭石,他认为徐铭石不是他的对手。

  我和徐铭石有谈不完的话题,若有一天,我们成为情人,也许就不能无所不谈了。

  我喜欢他,但我不会选择他作为厮守终生的人。

  不要问我为什么,厮守终生也好,过客也好,只是相差一点点。他不是我要寻觅的人。

  然则,是政文吗?我开始反覆问自己。

  在马德里的最后一天,我在一间瓷砖店里发现一款很别致的手烧瓷砖。那是一款六吋乘六吋的白色瓷砖,上面用人手绘上各行各业的人,其中一块瓷砖是医生和病人。正在替病人诊病的年轻医生,头发茂密而凌乱,脸上有胡髭,出奇地跟你想像;那个病人,是一位长发披肩,脸带愁容的女子。

  我买下那一块瓷砖,放在背包里。

  “你买来干什么?”徐铭石问我。

  我也无法解释,也许从那一刻开始,我已经在背叛政文。

  我在酒店打了一通电话给政文。

  “我今天又赢了!”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我。

  我突然觉得很厌倦,把电话挂断。

  回到香港那天,政文来机场接我。

  “为什么那天通电话时突然被打断?”他问我。

  “酒店的机楼发生故障。”我向他撒谎。

  在车上,我默默无言。政文滔滔不绝地告诉我他这两个礼拜以来彪炳的成绩。

  我突然觉得他是那么陌生。

  八年前,他不是这样的。

  他充满自信,很有理想。

  现在,他已变成一个赌徒。在他的生命里,只有输赢和买卖。

  如果生命只有胜负,多么枯燥。

  “为什么不说话?”他问我。

  我不是不说话,而是不懂说什么。

  “你做的事跟赌博没有两样。”我说。

  “替人客买卖股票,本来就是一场赌博。所有赌博,都是贪婪与恐惧的平衡。愈贪婪,风险愈大,利润也愈高,结果逐渐失去平衡。谁拿到平衡,便能够赢钱。”他说。

  爱情何尝不是贪婪与恐惧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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