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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不能让他看见。”她心里想。

  两个人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徐承勋终于说:“我本来是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刑露装作听不懂,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徐承勋踱到窗户那边,墙壁上一排古老的暖气管道在他脚边发出轻微的响声。他说:“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很天真,想要当个画家,以为有人会无条件地爱我,不会因为我是什么人……”

  刑露心里悲叹着:“他好恨我!”

  然而,她轻皱着眉头望着他,装作还是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徐承勋说:“你当然不知道,那也不能怪你。我是很有钱的。你想不到吧?”

  刑露抿着嘴唇没说话。她把几根手指握得更紧了。

  徐承勋朝睡房敞开的门里面瞥了一眼,回过头来望着刑露,嘲讽地说:“生在一个这么有钱的家庭,让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好像我们是拿走了别人应得的那一份似的,我甚至想过要放弃我的财产,只做我喜欢的事。像你说的,我以为贫穷是一个光环。”

  刑露只说:“你没有画画了吗?”

  徐承勋耸了耸肩,冷淡地回答:“我现在很忙,没时间了。”

  他继续说:“谢谢你让我知道,有钱并不是罪过,贪婪才是。”

  刑露咬着颤抖的嘴唇,沉默不语。她明白了,他来这里,不是对她尚有余情,而是要向她报复。

  她是活该的。

  徐承勋走了之后,刑露绝望地蜷缩在公寓那张窄床上,痛楚又来折磨她了,她觉得肚子胀胀的,比痛经难受许多。她很热,身上的睡衣全湿了,粘在背上,犹如掉落在泥淖里挣扎的一只可怜燕子似的啜泣起来。

  到了第二天,她打电话到医院。

  那位老医生接电话,问她:“你想哪一天做手术?”

  刑露说:“这个星期四可以吗?”

  昨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星期四的清早,灰色的晨雾沉沉地罩住伦敦的天空。刑露带了几件衣服,出门前,她戴上一条樱桃红色级着长流苏的颈巾,在脖子上擦上了爽身粉。

  那茉莉花的香味是她的幸运香味。

  她离开了公寓,本来是要往东面的车站去的,那边不知道为什么挤满了车。她决定抄另一条路往地铁站。

  她走进西面一条阴暗阅寂的巷子,地上布满了一个一个污水洼,她匆匆跨了过去。

  猝然之间,一只肮脏的大手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使劲地抓住她的手臂。她猛地扭回头去,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那人紧张地朝她喝道:“把你的钱给我!”

  刑露想逃,那人扯住她脖子上的颈巾把她揪了回来,亮出一把锋利的小刀,贴在她肚子上,把她肩上的皮包抢了过来。

  这时,一星闪烁的光亮映进他贪婪的眼睛里,他命令道:“戒指脱下来给我!快!”

  “不!”刑露哀求道,“这不能给你!求求你!”

  那人没理会她,抓住她的手,想要把那颗戒指扯下来,刑露挣扎着喊道:“不!不要拿走戒指,我可以给你钱!”

  那把小刀一下就捅入了她的肚子,鲜血有如决堤的河水般涌了出来。

  那人惊慌地丢下小刀逃跑了。

  刑露双手惊惶地掩住伤口,想要走出那条巷子,却像中了箭的鸟儿,开始翻翻滚滚,飘飘晃晃地,终于掉落在一个污水洼里。

  她本来是想活下去的。

  她这一生都努力过得体面些,而今,污水却浸湿了她散乱的头发,她瘫在那儿,浑身打颤,鲜血从肚子一直绵延到她的脚踝边。她闻到了血的腥味,那味道有如尘土。

  她直直地瞪着天空,雾更深了。一两颗不知道是雾水还是雨水的水滴,开始滴落在她那双曾经贪恋过人世间一切富贵浮华的眼睛,然后是因为说口茫而打开、由于悔恨而哭泣的嘴巴,接着是抚摸过爱人的胸膛的指尖,最后是脚踝,那双脚曾经跟幸福走得那么近。

  她想起徐承勋那天背着她爬上那条昏黄的楼梯,他说:“我们生一个孩子吧!”她也想起和他在山上那幢白色平房看到的一抹残云,他说过要跟她在那儿终老。

  她有如大梦初醒般明白,她走了那么多路,并不是来到了“千洞之城”,而是走进了“死亡沼泽”,这片沼泽是没有出路的,精灵和半兽人的灵魂四处飘荡。

  可她为什么会走在这条路上呢?

  远处的教堂敲响了晨钟。

  巷子这边的一个破烂的后窗传来收音机的声响,一个女新闻报道员单调地念着:

  已故船王之子今早到访唐宁街十号首相府,与首相共进早餐。

  刑露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巴微微地张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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