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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不,我很喜欢。”他摸着我的脸说,“我明天要去洛杉矶。”

  “不是下星期才去吗?”

  “我想早一点去。”

  “我明天去送你机好吗?”我用双手去揉他的头发、脸、眼睛、鼻子、嘴唇、耳朵和脖子。他教我,要相信自己双手的感觉。可是,我对他的感觉愈来愈微弱。

  第二天中午,我送他到机场,他比平时多带了一箱行李。

  “你这次为什么带那么多行李?”在机场巴士上,我问他。

  他闭上眼睛,没有回答我。

  我早已习惯他这样闹情绪。

  到了机场禁区,正要入闸时,他忽然跟我说:

  “那房子我已经退租了。这次去洛杉矶,我会逗留一段日子。”

  “什么意思?”我愕然。

  “那个报告新闻的,来找过你吧?”

  我吓了一跳,他怎么知道的?

  “平安夜那天我看着他走进你的房子,又从里面出来。我认得他,我不是说过我是他的影迷吗?”

  “是的,他来过,那又怎样?他已经走了。”

  “你时常穿著的那双羊毛袜,就是他送的,对不对?”

  我没回答他。

  “我猜中了。”他得意地说。

  “你想说些什么?”

  “自从他来过之后,你就不一样了。”

  “我不会回香港的。”

  “你的心却不在这里。买那么贵重的礼物给我,是因为内疚吧?”

  我无言以对。

  “你以为我需要你施舍吗?”他冷笑,“我才不稀罕你的内疚。”

  他把车匙塞在我手上,说:“我曾经给你机会。那辆车,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自己留着吧。”

  “我不会开车。”我倔强地说。

  “我也不会开车。”

  我愕住了。

  “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会开车?这么多年了,你连我会不会开车也不知道,你只是要选一份你所能负担的、最昂贵的礼物来蒙骗你自己你很爱我。你骗不到我的,你忘了我是你师父吗?”

  我惭愧得无地自容。

  他用手揉我的眼睛,说:“你知道吗?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它最漂亮之处是不会说谎。世上最无法掩饰的,是你不爱一个人的时候的那种眼神。”

  我难过地垂下眼睑。

  “再见。”他撇下我,头也不回,走进禁区。

  是的,我忘了,他是我师父,他总能够看穿我。

  离开机场,我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辆车,我卖了给卡拉的朋友。一个星期之后,即是九一年的四月,我从纽约回到香港。

  良湄说好来接我机。从机场禁区走出来,两旁挤满了来接机的人,我看不到良湄。人群中,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文治。

  他上前,腼腆地说:“你好吗?”

  “我们又见面了。”我唏嘘地说。

  他替我拿行李,“良湄说她不能来。”

  “我说好了暂时住在她家里。”

  “我带你去--”

  我们坐出租车,到了湾仔一幢大厦外面。

  “她搬家了吗?”我奇怪。

  文治笑着不说话,带我到十二楼一个单位门前。他掏出钥匙开门。

  一进门口,我就看到两个约莫三呎多高的玻璃花瓶里装满了七彩的玻璃珠。

  “你走了之后,我每天都买一些玻璃珠回来,到外地工作时,又买一些,就买了这许多。”他说,“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

  我捡起一颗玻璃珠,放在灯光下,晶莹的玻璃珠里有一株锯齿状的小草。

  “这是什么草?”我问文治。

  “这是我在英国买回来的,里面藏着的是蓍草。”

  “蓍草?”

  “九月的欧洲,遍地野花,暮色苍茫中,人们爱在回家的路上俯身采摘几朵蓍草开出的白色小花,带回去藏在枕头底下。英国一首民谣说:

  再见,漂亮的蓍草,

  向你道三次再见,

  但愿明天天亮前,

  会跟我的恋人相见。

  “有一个传说,对蓍草说三次再见,就能够重遇自己喜欢的人。”他微笑说,“我试过了,是真的灵验。”

  “你来看看。”他带我到其中一个房间,我放在良湄家里的缝纫机和其它的东西,都在那里。

  “这间房子是谁的?”我禁不住问他。

  “是去年买的,希望你有一天能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我哽咽着问他。

  “我并不知道你会回来,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你说分针倒转来行走,你才会回来。”

  我拿出口袋里的浮尘子钟,用手调校,使分针倒转来行走。

  “我是不是自欺欺人?”我问他。

  “不。”他紧紧地抱着我,再一次,我贴着他的肩膊,重温那久违了的温暖。他的肩膊,好象开出了一朵小白花,只要向它道三次再见,我就能够跟恋人相见。

  “你愿意住在这里吗?”他问我,“不要再四处飘泊。”

  “你不是说希望我设计的衣服在十二个国家也能买得到吗?”

  “在香港也可以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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