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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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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之后,每年都怕。”她在嘈吵的音乐声中喊着说。 离开了舞场,他在昏昏夜色中送她回家。天空上有一轮白晃晃的月光。她记得在油画店后花园的那个晚上,不也是有一个这样的月光吗?同样的月光,像一盏还没关掉的灯,一盏夜室里温柔的灯。他们开始沉默地走着,她的心怦怦的跳。他们的身躯是如此接近,他就在她左边。她故意把皮包从右手换到左手里。现在,她的左手拿着皮包,隔开了两个人的身体。她不让他有机会拖着她的左手,同时也不让自己有机会让他拖着。她知道,那将是一只无法拒绝的手。 她努力的不让自己去思想,后来,她还是想起了一支儿时唱过的歌,那是一支关于生日的歌。她问他: “你是星期几出生的?” “我不知道。”他耸耸肩膀。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童谣?里面说,星期一出生的孩子,相貌很不错。星期二出生的孩子,充满喜乐。星期三出生的孩子,有较多的忧伤。星期四出生的孩子,要离开自己出生的地方很远。星期五出生的孩子,懂得爱和付出。星期六出生的孩子,要很努力的谋生。星期天出生的孩子,正直而有智慧,善良又快乐。” 他笑了:“那我不是星期天出生便是星期一出生的了。” “真的吗?”她朝他笑了笑。 “那你是星期几出生的?” “星期四——” “星期四,星期四是——”他一时间记不起所有的歌词。 她重复一遍:“星期四出生的孩子,要离开自己出生的地方很远。”这句话刚刚说了出口,她忽然醒觉,那不是说她自己吗?离开她出生之地很远的地方,不正是美国吗?那支儿时唱过的歌原来很准的。人生漫漫长途,终有落脚之地。她会和乐生在波士顿重聚。有一天,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她要跟眼前这个男人永远分离。她的心没有再怦怦的跳,而是换过了一种悲凉的调子。她低着头,把皮包从左手换到右手,让自己的左手空出来。 她抬起眼睛望着他,他也正望着她。他们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人生不可避免的别离和遗憾,把她推向了他。他拖着她的左手,同时也拖着她的右手,把她拉到怀里,久久地吻她。既然没有办法,我们接吻来分离。 她的肩膀变软了。所有的期待,所有的犹豫和伤感,所有尘世里的希望和失望,都融化在他温柔的气息之中。她沉缅在他的爱里。她像一片云回到了湖里,随着水漂流。 夜色飘荡之中,她心里换过一种甜蜜的拍子。那个时候,她还不过七、八岁,在舞池里快乐地跳着自己的舞步,既天真又老成。从小女孩到一个成年的女人,经过了多少岁月,仿如昨日。人生是如许短暂,她不想有遗憾。人在青春岁月里,总会任性地做一些不顾后果的事情,也许是故意的。 她把这一个吻,珍珍重重放在她青春的回忆里。当她老了,她会用来回味。 天上那盏白晃晃的灯仍然照亮着她和他的头顶。她想起了她一直幻想的那个崇高的爱情,那种超乎肉欲的男女之爱。她开始有点动摇了。 当他着她回家,她腼腼地跟他说再见。他踏着轻快的步子没入夜色之中。 当电话铃响起,她飞快的去拿起话筒,满以为可以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当电话那一头传来谢乐生的声音时,她有点儿失望。她为什么会失望呢,七年以来,她从没有因为听到他的声音而失望,只是无数次因为听不到他的声音而失望。 “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我打过电话来好几次了。”谢乐生说。 “我跟朱玛雅一起。她跟冯致行吵架了,心情不好。”她随即撒了一个谎。 他似乎一点也没有怀疑。 “你等一等。”他放下话筒走开。 “什么事?”她听不到他的声音。 然后,一支深情而哀伤的歌透过话筒,从远方飘过来,是用电子琴弹奏的。她记起他早些时候买了一个电子琴。她握着话筒,倾听着他为她弹的歌。 一支久已遗忘的歌萤绕在她心头。 几年前,她和乐生逛唱片店的时候,买了一张钢琴曲的唱片,里面有一支歌。名叫《乘着歌声的翅膀》。这支歌是孟德尔颂在一八三四年作的一支曲,由钢琴大师李斯特改编。歌词是德国浪漫派诗人海涅的一首诗: 乘着歌声的翅膀, 我要带你飞上天, 飞向那可爱的地方。 在幽静明澈的月光下, 花园中开满玫瑰。 那儿莲花朵朵, 期待他们的朋友。 在隐僻的棕榈树下, 让我们共享爱情的宁静, 梦到上帝保佑我们。 在平安中不再醒来—— 这支歌唤回了她所有的感觉,她握着话筒的手悲伤地支着桌子。 电话那一头传来谢乐生的声音: “我刚刚学会弹这支歌,你是第一个听众。” 她被那支歌打动,也被那支歌责备。 “我很想念你。”他说。 她握着话筒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这一句话,为什么不早点说?他的电话为什么不早一点打来? “我也想念你。”她不知道她是真的想念他,还是因为害怕被他怀疑。 “吻你——”他在电话那一头吻她。 “吻你——”她回应了他的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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