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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我按下了车上那部唱机的开关,转出来的竟然是葛米儿的歌声。林方文连忙把唱机关掉。

  已经太迟了吧?

  他在车上听的,是葛米儿的歌。葛米儿也常常坐在这辆车上吧?他根本没有离开她。

  “不是故意的。”他解释。

  既然来接我,却不拿走葛米儿的唱片,这不是太过分吗?

  我到了。我不会让他上去。我从车上走下来,没有跟他说再见,没有回望他一眼,奔跑着回家。他没有追上来。对于自己的疏忽,他是应该感到羞愧的,怎么还有勇气追上来?

  本来要心软了,却心血来潮按下唱机的开关,结果像掷骰子一样,那首歌决定了我的去留。我死心,却又不甘心。他明明是属于我的,为什么会多了一个人?也许,他根本从来没有属于我,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按下唱机的开关,也是由于恋人的感觉吧?我多么害怕这种常常灵验的感觉?

  我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光着身子爬进被窝里,也把电话机拉进被窝里。

  “你还在公司里吗?”我问韩星宇。

  他在电话那一头说:“是的,你已经回家了吗?”

  “嗯,你也不要太晚了。”我说。

  “已经习惯了。”

  他又问我:“为什么你的声音好像来自一个密封的地方?”

  “我在被窝里,这里漆黑一片。”

  “为什么躲在被窝里?”

  “这儿是我的堡垒。”我说。

  心情极度沮丧的时候,我便会这样。不洗脸,也不刷牙,一丝不挂的爬进被窝里哭泣。半夜里醒来的时候,心情会好多了。这是我自己发明的被窝治疗。

  “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他问。

  “不,只是今天太累了。”

  “被窝里的空气是不流通的。”他说。

  “放心吧﹗我会把头伸出去吸气。”我吸了一口气,又缩进被窝里。

  我说:“我小时候很怕黑的,现在不怕了。你呢?你怕黑吗?”

  他笑了:“不是告诉过你吗?我那时不怕黑,我怕死。”

  我不知道怕死的感觉是怎样的,是不是就像害怕离别?我们曾经害怕的事情,到了后来,我们也许不再害怕了,也没得害怕。

  “智力题--”我说。

  “又来了?”

  “很容易的。你喜欢我吗?”

  “嗯。”他重重的回答。

  他的那一声“嗯”,好像长出了翅膀,飞过了黑夜,翩然降临在我的肩膀上。

  第二天,韩星宇告诉我,我昨天晚上在电话里说着说着,然后不再说话了。后来,他更听到我的梦呓。想是因为太累而睡着了。那到底是我的梦呓还是哭声?我也忘记了。

  4.

  “你今天几点钟下班?”林方文在电话那一头问我。

  “你找我有事吗?”

  “我来接你好吗?”

  “我们还有需要见面吗?”

  “我有话要跟你说。”他坚持。

  我沉默了良久,终于说:“九点钟吧。”

  为什么还要见他呢?想听到什么说话?想得到一个什么答案?是不甘心把他让给葛米儿吗?我明白了,既然他可以爱两个人,我为什么不可以?我不是已经打算这样去了解他的吗?我会回去,然而,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那么笨了。我的心里,也会同时放着另一个男人。这个游戏,我也可以玩。

  在林方文来接我之前,那个掷骰子的游戏竟然重现了一次。忙了一整天,终于有时间翻开当天的报纸,娱乐版上,斗大的标题写着:“我爱他”,旁边是葛米儿的照片。她被记者问到她和林方文的恋情,她当着所有人面前,笑得很灿烂的说:  “我爱他﹗”

  每一份报纸的娱乐版都把这段爱的宣言注销来了。她是这样率真和坦白,她公开地用爱认领了她的莱纳斯。

  她爱他,那我呢?似乎我已经被剥夺了爱他的资格。我的尊严和我最后的希望也同时被他们剥夺了。

  从报馆出来的时候,林方文靠在他那辆小轿车旁边等我。

  “你吃了饭没有?要不要找个地方吃饭?”他说。

  “你要跟我说的,就是今天报纸上的事情吗?”我问。

  他沉默了。

  “还是她比较适合你,你现在不是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好吗?”我哽咽着说。

  “对不起--”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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