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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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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执着是为了什么?她以为执着是某种自身的光荣。她突然明白,她只是害怕再一次失败,害怕再次看到画布上迷蒙一片的颜色。 现在,她连颜色都看不见了,连唯一的恐惧也不复存在。一个人一旦瞎了,反而看得更清楚。 她亲爱的丈夫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就不能用一支画笔去回报他的深情吗?假使她愿意再一次提起画笔,他会高兴的。她肯画画,他便不会再责备自己没能给她多点时间。 画具店的门已经打开了,是梦想对她的召唤。她不一定要成为画家,她只是想画画。她想念油彩的味道,想念一支画笔划在画布上的、纯清的声音,就像一个棋手想念他的棋盘。 她坐在窗台上,焦急地等着徐宏志下班。当他回来,她会害羞地向他宣布,她准备再画画,然后要他陪她去买油彩和画笔。 她摸了摸身旁的点字钟,他快下班了,可她等不及了。她拿了挂在骷髅骨头上的紫红色便帽戴上,穿了一件过膝的暗红色束腰羊毛衣,钱包放在口袋里,穿上鞋子,拿了手杖匆匆出去。 当他归来,她要给他一个惊喜。 她走出公寓,往左走三百四十步,来到那间画具店,心情激动地踏了进去。 她买了画笔,说出了她想要的油彩。它们都有名字,她早就背诵如流,从来不曾忘记。 一个拥有一把年轻声音的女店员把她要的东西放在一个纸袋里,问: “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能拿吗?” “没问题的。”她把东西挂在肩上。 他们大概很惊讶,为什么一个拄着手杖的盲眼女孩也会画画。 她扛着她曾经放弃的梦,走了三十步,突然想起欠了一管玫瑰红的油彩。她往回走,补买了那支油彩。 那三十步,却是诀别的距离。 她急着回家去,把东西摊在桌子上,迎接她的爱人。然而,就在拐弯处,一个人跟她撞个满怀。她感觉到一只手从她身上飞快地拿走一样东西。这个可恶的小偷竟不知道盲人的感觉多么灵敏,竟敢欺负一个看不见的人。她抓住那只手,向他吼叫: “把我的钱包还给我!” 那只手想挣脱,她死命拉着不放。 一瞬间,她明白自己错得多么厉害。那只枯瘦的手使劲地想甩开她,她的手杖丢了,踉跄退后了几步,感到自己掉到人行道和车流之间,快要跌出去。她用尽全身的气力抓住那只手。她的手从对方的手腕滑到手背上,摸到一块凹凸不平的伤疤。她吃惊地想起一个她没见过的人。 “我是徐宏志医生的太太!”她惊惶虚弱地呼叫,试图得到一种短暂的救赎。 那只手迟疑了一下,想把她拉回来。 已经晚了。 她听到一部车子高速驶来的声音和刺耳的响号声。她掉了下去,怀里的画笔散落在她身边。一支油彩给汽车辗过,迸射了出来,颜色比血深。 一条血肉模糊的腿抖了一下。她浮在自己的鲜血里,这就是她画的最后的一张画。 她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她何必梦想画出最好的作品?徐宏志就是她画得最好的一张画。他是她永恒的图画,长留她短暂的一生中。 他用爱情荣耀了乡愁。 徐宏志赶到医院。他走近病床,看到他妻子血染鬓发,身上仅仅盖着一条白尸布。医生对他说: “送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她告诉他,最近她常常梦见非洲。他明白这是她对非洲的想念。他买了两张往肯亚的机票,准备给她一个惊喜。他们会在那里过冬。下班之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旅行社。他回去晚了。路上,他接到从医院打来的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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